111、教皇(四)(1 / 2)

杨哲庸目送着王默消失在漆黑的门扉后。

同样是待客用的房间,眼前的这间屋子里却似乎一盏亮堂的吊灯都没有点亮,只有一点点微弱的烛火照亮,氛围看着诡异到了极点。

他本想跟着凑上去看看、起码确认一下里面的环境是安全无害的,但对开的木门却被人从里面用力合上,旁边的侍女大着胆子拦了他一下,所幸才没被撞到鼻梁。

门内并没有传来落锁声,然而深棕色的木门上却清晰浮起一对三角形的火焰标志,清清楚楚地表明了此处禁止入内,倘若强行闯入的话恐怕只有被魔法击退这一个结果。

“你们最好是没在搞什么花样。”杨哲庸死死盯着那个禁止通行的符文看了半天,一甩衣袖转身回到了刚才的房间。

推开房门时,屋中剩下的只有代理教皇一人,那些没帮上忙反而一直在添乱的主教已经被他遣散,如此一来他们之间的交谈没有外人打扰、也能够变得更坦诚。

杨哲庸对面前的老人没什么话好说,耸了耸肩走回自己刚才坐的位置,桌上摆着的红茶已经放凉了,他端起来喝了一口润润刚才吼叫过的嗓子,凉茶涩口古怪的味道一直蔓延到舌根后。

“你没直接闯进去看看,我倒是有点意外。”代理教皇挑起一侧眉毛惊异地说。

“进去了又能怎么样。由最高主教主持布下的仪式,我要是能那么轻易就解开,那也太说不过去了。”杨哲庸又抿了一口茶杯里红褐色的液体,说,“他说的也没错,你们要是真想悄无声息地把我们拆散开再押送回去,之前的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次机会,犯不着在哈兰的寓所里搞出不愉快。”

代理教皇酸溜溜地说:“你倒是听他的。”

杨哲庸也阴阳怪气地回击道:“起码他没在我身边安插眼线监视我、也没试图把我关在阿克莱萨一辈子。”

座上的老人长长地叹息一声,问道:“那也是因为他,你才要和整个教廷一刀两断、彻底闹翻?”

“那倒和他没关系。只是因为你们让我很失望。”杨哲庸说,“我以为只要我一直听从你们的安排、按照你们所说的那样、老老实实地过完前半生,你们就会把我的后半生还给我。但反复退让的结果就是你们向我索求的越来越多,甚至妄图操控我的一切。我无法忍受、所以不会再退让了,就是这样而已。”

代理教皇无奈地笑着,微微眯起双眼:“所以、你之前抱怨的那些话其实并不都是演技,有一部分也是发自真心?”

杨哲庸心说自己的那点小把戏瞒得过几个主教、但到底逃不过见多识广的‘老猎人’的双眼,于是坦然回答:“纠正一点——大部分都是发自真心。”

“迦南,作为一个有能力的人,是不可以这样自私的。”代理教皇知道单靠自己或许并无法打动面前的男人,却还是苦口婆心地规劝道,“不仅仅是你,刚才的那几位主教、连同我自己,我们都是自小生长在教廷中的。为人类的未来潜心祈祷、付出自己的一切就是我们所领受到的使命,从出生到老死,我们将一直留在这里,坚守到生命中的最后一刻,这世上不止是你一个人被迫放弃了很多东西。”

“所以你后悔吗?”罕见地,杨哲庸并未对谈话表现出反感的态度,反而抬起眼帘认认真真地凝视着老人的表情问道,“如果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你还会选择这样的人生吗?”

我会后悔吗?

代理教皇有一瞬间的呆怔,从未考虑过的问题让他脑海里一时浮现起太多残缺不全、宛如玻璃碎片的回忆——

当同龄的孩童仍在父母的膝下受到宠爱、或与同伴在街道上玩耍时,他正在神主肃穆端庄的雕像前学习成为一名主教所必须具备的良好礼仪,困囿于孤岛一样漂浮在大海与天空交界处的阿克莱萨,被教廷的清规戒律反复教导着:你生来便并不平凡,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力量,要不断向上攀登,为从绝望中拯救人类奉献自己的一切。

圣启教的教规是劝诫人们为了他人牺牲、为了他人奉献的,毕竟五百年前将人类从千年战争拯救出来的勇者‘卡兰杜拉·卡伊缇瑟’就以自己的生命践行了这一点,她曾杀死魔王天灾,将拯救人类的使命一肩担起,却由于常年征战积累下来的旧伤死在一个残酷的冬天。

如果到了那一天,为教廷甘愿奉献了前半生、又为人类流尽鲜血的我死去,我会后悔吗?

代理教皇问自己。

还年轻时,他常幻想自己若是未被选中成为神座下的布道者,又会拥有怎样的人生。

也许他会很平凡,平凡地长大,平凡地与其他人相爱、平凡地生活。他或许会开一家烘培店吧?毕竟每次节日活动时他都很乐于亲手烤一些小饼干分发给路过的行人们,而这平凡而微妙的喜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

最终,年迈的老人带着淡然的笑容说:“我不会后悔。人生是无法重来的,迦南。就算后悔又能怎样呢?”

他本以为自己这话说的已经足够得体,足够坚决,而且不留一点空隙,但年轻的勇者还是捉住了他所表现出的那一点点留恋,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