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静的雪夜里猝然响起的人类呼救声足叫世上的任何一个人胆寒,那声音凄哀婉转、微弱到仿佛一根游丝，随时会在夜风中崩断，因此才未叫半夜巡逻的守卫听见,然而却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山鬼勾魂,又像是枉死的灵魂诉说着无尽的冤屈。

在场的人类都被这道声音叫的头皮发炸,浑身的血液都褪尽了一般感到毛骨悚然。

“基石，去把它捉回来。”

琴像驱赶自己家猎犬的主人一样支使着黑龙去窗外捉拿魔物，而后者已然习惯了被同僚呼来喝去，‘哦’了一声就翻出窗外，在窗下一片被踩烂的小花圃里钻来钻去，不多时顶着一脑袋枯叶、手中攥着只鲎一般的东西回到了屋内。

他手里拎着的东西和王默之前寻到的那只一般无二，唯一的区别就是还活着，此时被级别高于自己的大恶魔捏在手里显得十分惊恐,蠕动着腹部的步足想要逃跑，这一动不要紧，却使它脊背上状似人脸的拟态仿佛活过来了似地、口唇开合、眉眼眨动变化个不停,更显诡异。

伊诺仔细倾听了一会儿回声虫的喃喃低语,问道：“它在说什么呢？”

“总不过是模仿它听到过的一些声音而已。”琴伸出指尖戳了戳虫子的腹部,引得它更是挣扎个不停，“之前也说了这东西寄生在魔兽身上，如果有人饲养魔兽、保不准有哪只被捉来圈养的时候身上就带了这住客，而再被人放到这里袭击人类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掉了下来、留在了院子里。”

若说刚才的魔兽毛皮还只能算是个巧合，那么依存着宿主而生的寄生虫显然就是落实了赫尔南德一家被谋害的猜想。

基石想着身为人类的王后在地上一定从未见过这样有趣的生物,于是献宝一样将回声虫往前递了递：“王后殿下要留下来做宠物吗？”

杨哲庸果决地摇了摇头，且不提那东西疑似蛊虫一样可怕的外表，他们家现在让人操心的宠物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添这么一只异形幼年体。

“哦……”基石遗憾地看了看手中的低智慧寄生虫，又问道：“拿它也没用了吧？”

本来想着能否从这虫子学到的只言片语间挖掘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但看着它嘟嘟囔囔学了半天也含糊不清的样子，杨哲庸摆了摆手，表示不想多在这上面费什么心血——他们本来就人手不足，与其要浪费稀少的人力在监视一只连基本智能都不足的虫子，还不如在别的地方寻找突破口来得更快些。

得到授意的基石点了点头，顺手就将好不容易捞到的回声虫扔回了庭院里，那只深褐色的生物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入杂草中，挣扎了一下重新爬起来后，絮絮念叨着模糊不清的话语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杨哲庸十分确信那玩意絮絮低语的声音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国都里又一个关于鬼怪的恐怖传说。

“结果到最后，我们这次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伊诺忧愁地长叹了一口气：

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那名幕后黑手为了从根源处斩断线索，连灭门惨案都搞得出来，又怎么会露出明晃晃的马脚供他们查验，这一夜的收获虽然不大，但能从几根偶然得到的魔兽皮毛理清原因已属不易。

不知为何，王默却看着地面上回声虫的尸体也几片碎骨陷入了深思，杨哲庸问他怎么了，他抬起头想了想才答道：

“我是在想……这些人被杀的时候、那个大臣在做什么？”

是啊。经他这么一提醒，杨哲庸才想起来，因为之前的推测是佩里·赫尔南德在夜里将府中上下悉数杀死，因而并没有人察觉到异常，但既然得知了这件事中有第三方的介入，在自己的家人被魔兽屠杀时，这名已经被黑魔法凭依的大臣又在何处、心中又在思索着什么呢？

这个问题实在叫人不敢深思，若他当时已经浑然失去了自我意识还好，然而若是这个可怜人还保留着最后一点点理智，不知道在听到魔兽肆意屠戮自己亲人时会又怎样悲痛欲绝的心境。

王默继续盯着森白的骨碴入神，像是在问自己一般地低声说道：“还有一个问题，既然这一家人都被灭门，那今天那个女孩真的是死于自缢吗？”

——娜特莉在与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所表现出的坚韧是惊人的，明明不久前她的双眼中还闪烁着光辉、整个人都散发着力图活下去的强大生命力，甚至已经将调查真相的希望委与他人，这样一个人，真的会在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内对一切心生绝望、畏罪自杀吗？

拥有那样品格的一位女子，会如同众人所说的那样脆弱么？

仔细回想起来，白日里勒住自己脖颈的那第二位杀手着实有些奇怪，在熙攘的人群中，他明明有无数次下手的机会，却偏偏像从天而降一样出现在了一切已近结束的时候，那时马车从高台坠落，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身上，那时动手行刺毫无疑问是最愚蠢的选择。

是的，马车，那正是载着娜特莉的马车。王默突然也回忆起了在试图拉住马车时入手的重量比预想中的要沉上许多，如果、如果说当时的马车中除了娜特莉还有另外一个人，那那异常的重量似乎就有了解释……

王默攥紧了自己的左手，像是还能触碰到生命从指间滑落的感觉，脑海里纷乱如麻，明明许多事情都已经联系在了一起，却都是毫无证据的空想，哪里都差了一点。

原以为不会再插手这世界任何一件事情的他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深陷其中，不为别的，只是见过的丑恶已经太多，所以女子眼神中的清澈才会那样打动人心，她本并不应该死、绝对不应该死的……

但是换句话说，这世上又有哪个人生来就该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