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及不上幼儿尾指粗的红蛇何其细小,宽大的吻部裂开,露出里面两排锯齿状的细密牙齿,从王默肩上跃起时却爆发出一股无比强悍的跳跃力,直奔着哈兰的面孔而去。
拥有剑圣之名的哈兰自不可能被一只小蛇吓倒,也并未因袭来的生物体型纤细而错看一眼,习武已久的本能迫使他在第一时间就挥出铁剑,想要将身体还停滞在空中的红蛇斩落。
然而在锐利的剑锋将要把红蛇一斩两段之前,那小东西却仿佛被无数透明的丝线牵引着一样彻底停在了空中,也就自然避过了哈兰挥出的剑刃,兀自挣扎扭动不止。
“不知道来由的东西也敢直接砍,所以说你们这些不懂魔法的人呀。”
伴随着一道清丽的女声,换掉了魔法师长袍转而穿着寻常贵族服饰的依诺脚踩着魔杖缓缓从空中落下来,她一只手控制着无形的丝线将刚刚捕捉到的小红蛇拉入手掌心,又用魔力做成方形的牢笼将其死死封严,另一只手中却不知为何捧着一小束盛开的蓝紫色鲜花。
她的调侃并未得到任何人的回答,正欲进一步追问,却见哈兰将挥空的剑刃收回后重新摆开架势,冷下一张严肃的面孔,正死死地盯着脸上露出惊愕神情的王默,怒道:
“在勒斯汀格无人察觉到你这等卑劣的手段,现在人赃并获,你又还有什么话可说?”
与哈兰的盛怒截然相反的是王默脸上的茫然,他瞧着那只在依诺手掌心翻滚挣扎、呲出细白尖牙嘶叫的小红蛇,似乎半天才反应过来它是出自自己的身边。
哈兰紧咬牙关,带着恨意向在场的所有人说明事情的原委:在勒斯汀格的大殿上,有大臣突然化身成为恶魔,连杀十数人后才被斩于剑下,高速溶解的尸身中爬出一尾红色小蛇,而这条有可能是惨剧元凶的小小魔物则正好不偏不倚地爬到了天灾的身上。
基石的视线在不断挣动的红蛇与自己主人的面孔间来回游移,一时间也拿不准自己应该用何种态度对待面前的这种场面:若是换做往常,他大概早就大呼着‘无礼之徒’用龙炎将这群敢于责备魔国君王的人类化为飞灰了,但既然之前魔王大人一直叮嘱他们不要在此地生事,现在动手是不是会带来些不必要的麻烦呢?就算不考虑这些理由,与王后殿下熟识的这群人类也一直待他和善,并没有族人们所说的那般狡诈又阴险,自己能面不改色地也将他们化为齑粉吗?
多亏了哈兰贴心的解释,伊诺这才终于探明了他们乌眼鸡一般在这里对峙的理由,她将那只被魔力禁锢在半尺见方的空间里的红色小蛇递到面前细看了看,说:“在你们彻底打起来之前我姑且先问一句,你们应该知道的吧——这玩意儿是人类术式做出来的东西哦?”
几度压抑着胸中仇恨、就快要挥剑再度攻击的哈兰闻言愣了一下:“人类的术式?什么意思?”
“结果你居然不知道啊。”伊诺又是惊讶又是无奈地吐了吐舌头,将已经攀到魔力护壁上的小红蛇摇了下来,递到哈兰面前,道:“就是字面的意思,原理的话没详细研究我暂时也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小东西是人类术式的遗留物。”
对魔法几乎一窍不通的哈兰仍强辩道:“为什么可以如此肯定?”
“详细解释太难了,就这么说吧——所有人类使用的魔法都是在本源的基础上简化和特适化得来的,而恶魔这类魔法生物使用的魔法则是更复杂和精密的版本,这两者存在着本质的差异。更简单的来理解的话,就像拿着画笔乱画一气的小孩子和笔法拿捏精准的大师这样的差距。”说完后,伊诺抬手指向了台下站着的阿希斯,“如果觉得我在胡说,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对上哈兰探询的视线后,阿希斯抿着嘴唇点了点头:“伊诺没说谎,书中写过人类和恶魔使用的差别的确很大,但这种鉴别方法只有少数人能够掌握……”
“也就是说——”伊诺踩在自己的魔杖上绕着呈对立之势站在决斗场上的二人转了一圈之后,拍着王默的肩膀总结道:“你面前的这位魔王大人,是用不出这样的魔法的。”
杨哲庸感激地看了一眼帮忙解围的伊诺,虽然她也出身自叛投魔族的雷伦萨,但显然并非是那种为了钻研秘术获得强大力量可以抛弃自尊与道义的人,这番化解冲突的话也应该只是如实相告。
尽管被同伴告知了魔法的知识,但已经怒火冲头的哈兰还是固执己见道:“我不信!就算他不能用这魔法,那人类之中也未见得没有他的共谋!”
“那这不是多此一举嘛……”安格在下面小声地咕哝着。
伊诺并不说话,只是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凝视着眼前这位第七皇子,聪明如哈兰很快就明白了自己之前的话有多愚蠢:
如果天灾真的有意在迪亚德玛引起慌乱,而人类之中又有能够使用魔法的内应,那么那条游走的红色小蛇简直就是整盘计划最大也是最明显的败笔,虽然当时的人们注意力都被大殿中的争吵吸引,然而但凡有那么几个不好热闹的移开了视线,便会立即注意到这边的异常,此时最明智的举措当然是祸水东引,但无论怎么谋划,都绝不该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中。
哈兰愣怔地凝望着王默平静的脸,一向运转飞快的思绪一时间竟然理不出个究竟,毕竟他面前站着的仍是那个带来灭世预言的恶魔之王,叫人相信他从无害人之心又谈何容易?
可是他又为什么不辩解、不反抗呢?哈兰从他独剩一条的左臂又看到地面上掉落的铁剑,心中迷茫地想:
是他早已算到已经会有现在的这般场面了吗?所以才会镇定自若地做出清白之姿等待旁人解救?可是他又何来的这种自信?倘若伊诺刚才稍有私心、没有将实情和盘托出,那今日他们便终将走向一场你死我亡的恶斗。
而若是拥有这般细密谨慎的谋划能力以及仿佛能看透未来般的高瞻远瞩,他只需在魔国便能掌控一切,又何苦不远千里来到迪亚德玛,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呢?
“好啦,你们还打吗?不打就把他借给我用用。迦南,拜托啦。”这样说着的伊诺朝着杨哲庸眨了眨眼睛,将怀抱着的花朵随手扔给了他,随后再次拉高了魔杖的飞行高度。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她宽大的衣袖中伸出几条成人小臂粗的藤蔓,将还在原地发呆的王默直接卷到了半空,不由分说就拽着人飞走了,留下几句模糊不清的呼喊,“人一会儿还给你!哈兰,借你几间房间用用,我要研究一下这个术式!”
发觉君主被掳走的七星和基石后知后觉惊醒,大叫着‘主人’,一路小跑着追了过去。
随着紧绷的情势消失得无影无踪,安格似是长出了一口气,却又遗憾地叫了起来:“什么?居然是误会?就是个误会?我还以为终于——”
阿希斯微笑着用了个干净利落的锁喉动作将喋喋不休的道具师勒住,十分礼貌地向哈兰与杨哲庸施了一礼,便架着脸色已经由通红转为青紫的安格飞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