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恐惧是不会因为信任消解的啊!”哈兰近乎疯狂地朝杨哲庸大声嘶吼起来,“因为是你、因为你是我们的朋友,一起无数次出生入死、彼此约定永远不会背叛的朋友,所以我们才会接受一群恶魔留在我们的身边!但没有人不会恐惧!我也好、安格也好、阿希斯也好!我们都在恐惧他的存在!是因为有你在我们才会忍受这一切!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把自己的仇人当做朋友!”
杨哲庸有些恍然地将目光看向阿希斯,而被他看着的女子则痛苦地垂下了头、凝视着自己死死攥在一起的双手。
而哈兰还在继续说:“这不是想索要什么回报,是因为那是你,因为你说他很安全、不会伤害任何人,所以我们才会选择相信!我们可以隐藏、也可以用假笑和傲慢掩盖、但恐惧是不会改变的!他是天灾!是从称王以来就给人类带来无限绝望的恶魔!与我们一起在外征战的你不会不知道,那些恶魔的残忍和狠毒!你就要我们毫无保留地相信这样一个家伙吗?要我面临着为国家带来灭亡的危险去接受他吗?我做不到的、我之所以看起来能做到!是因为有你在,有你的保证,我才可以接受……但是——但是你为什么不看看呢?这座迪亚德玛的国都里有我的父亲和母亲、有我的兄弟姐妹、有我数以千万计的臣民!我没办法不恐惧啊!”
直到这时,杨哲庸才发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相当致命的错误——他太过傲慢地将自己轻松的态度代入了旁人的心境中。
从异世而来的他虽然亲眼见识过恶魔的恐怖,也有过数度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经历,却从未亲身体会过、理解过千万年来深植于这个世界的人类心中的憎恨与恐惧,也从未设身处地地为同伴们的心情考虑,因此太过轻慢地无视了两个种族之间无法轻易抹平的隔阂、太过轻易地替所有人类原谅,甚至相当卑鄙地利用了他们对自己单纯的信任。
而作为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局外人、从未亲历过切身痛楚的旁观者,他又有什么资格叫自己的朋友放下成见呢?
杨哲庸从沉默下来后闭上双眼咬牙强忍泪水的哈兰看到阿希斯、看到安格、又看到自己身后的王默,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话语是如此无力,他现在能理解自己朋友们心中的悲愤与不安、也能理解他们想做的一切,但自己身后的这个人又何其无辜?
——他与自己一样从异世而来,却万分不凑巧地被迫霸占了魔王的身体,不能使用魔力,也没什么庞大的野心,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想的不过是重回普通的生活,却迫于身份必须承受许多恶毒的谩骂和攻击,还要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敌人追杀。
杨哲庸最后看向一旁懵懵懂懂看了个一知半解的基石和七星,更加踌躇:若说现在唯一能让哈兰放下戒备的方法也就只有告诉他王默不能使用魔力,但如果这个消息被恶魔们知道了呢?面对已经不复全盛状态的王,他们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在脑海中混乱地思考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杨哲庸的手不知不觉被王默推开了,红发男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拔出了那柄陷入地面中约有一尺的铁剑,登上了比武场。
“你打不过他的。”
杨哲庸空茫地垂着头,不知道在对谁说话。
他像是在暗暗劝诫失去魔力的王默此举愚不可及,放眼整个迪亚德玛、甚至整个世界,哈兰在剑术上都有不逊于任何人的造诣,即便无法使用魔力,他手中的那把剑也取走过无数恶魔的性命。
他又像是在阻止不自量力挑战天灾的挚友哈兰,毕竟一个渺小的人类,即便真的当得起剑圣之名,在恶魔之王盛大的怒火之下,又能挨得下几轮攻击呢?
“哈兰,别这样……”阿希斯站在台下不住地摇头,十分不忍自己曾经最喜爱的朋友们闹到如今场面。
哈兰只是笑了笑,说:“阿希斯,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可以解决这一切,又再也不必受到良心煎熬的唯一办法。”
杨哲庸仰望着目光坚定的哈兰说:“如果一定要决出个生死,我可以替他。”
“不行,我的对手必须是他,而你必须作为旁观者见证这一切。”
哈兰神情遗憾地摇了摇头,用无比哀伤又无比冷酷的目光看着看台下自己昔日最好的朋友,说:
“决斗开始后,我将倾尽全力攻击天灾,不留余地,不留后路。如果他真的如你所说那般安全、不会伤害我们中的任何一个,而且爱你胜过爱他自己,想必是不会对我做出任何反击的吧?所以最后我会杀了他,他可以得证清白,而作为杀死无辜之人的惩罚,我会接受你对我的复仇;反之,如果身为恶魔之王的他不甘愿被我杀死、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会不惜一切代价进行反击,那我应该连一秒都撑不下去就会当场毙命,到时所谓‘不会伤害任何人’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他也必须背负上谋害皇子的罪名被处以极刑,而你们之间的关系也将会因为我的死彻底破碎。换句话说,无论是用你我的友谊换取斩杀天灾的机会,或者用自己的死将他推向断头台,我都只会是最终的赢家。”
杨哲庸摇了摇头:“哈兰,没有任何人是赢家。”
面对同伴再无力的阻拦,哈兰轻笑了一声,重新看向面前的‘敌人’,心中默默叹息着命运竟是如此残酷弄人:昔日一见如故的陌路朋友,再见时却要成为不死不休的仇敌。
迦南的肯定,并非是最初哈兰愿意交付信任的全部原因,在曾经还不识身份时偶然的几句交谈,才是他愿意以友好相待的真正理由。
身份可以作假、面容可以变换,但那时的笑容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虚假的东西才对,哈兰并不想否认自己有识人不清的可能,但无论多少次回想起来,他从回忆里那张友好的面孔上都只能看到善意与真诚。
王默手里握着自己从没用过的长剑,脸上露出苦笑:“有必要算到自己没命的那一步吗?”
“既然面对的是你,不算计到那一步可不行啊。”事已至此,之前压抑已久的心绪倾倒干净,哈兰的心情反倒轻松了许多,“已经到最后了,就没有其他的什么话想说吗?”
王默环视了在场的众人一圈,视线一一在每个人身上扫过,最后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说‘没有’,随后左手五指张开,任凭那柄铸铁剑重重地砸落地面。
他没有移动脚步,没有做出任何要发动魔法的起势,看起来像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不准备再做任何反抗。
然而铁器落地的声响不止震慑住了哈兰,却也将蛰伏不动的猛兽悄然唤醒。
一尾宛如红色小蛇的奇怪生物用短小的四肢攀着布料从王默的衣服里突然钻出,咧开猩红的嘴巴低声嘶叫,随即弓起身体蓄力、猛地扑向了哈兰面门。
作者有话要说:ruarua魔王脑袋,在恶毒婆家受尽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