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2 / 2)

美人起了一丝好奇心,便将手一扬:“郎君请。”

一进门,便觉得异香扑鼻,靠窗搭了个台子,上面桌上横着一把古琴;台前置了一张竹席,上铺了厚厚的褥子,栗浓于是毫不见外地坐在褥子上。

这里的蜡烛上罩的也是一样的红纱罩,栗浓撑在凭几上抓桌子上的果子吃。

美人捧了茶盏给她,只那么一打眼,有点惊讶栗浓的样貌。她其实长得怪冷淡的,尤其一双眼睛目如寒星,已经不再是英气,到了硬气的地步,此时此刻,她在红色软光下一眼望过来,竟然又和气又调皮,像邻居家里的小妹妹。

栗浓对她倏然一笑,美人才反应过来,将茶水递给了她。

她接过茶盏放在一遍,反一心一意地看着美人问道:“姐姐很会装扮自己,手上的镯子也很好看。”她从怀里摸出那枚冰花芙蓉玉戒指来给她看:“有人送了枚戒指给我,姐姐帮我看看,值不值钱。”

好有趣的客人。

女子招待的客人不少,能听出栗浓的口音是京城人。她不由得想,京城女子都这么大胆的吗?敢和情郎出行,也敢一起逛伎馆。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很板正地解释了什么是冰花芙蓉玉,说的话也和会清说的差不多,什么定情信物罢了。

客人恍然地‘哦’了一声,又指着戒托的花形问她:“那这又是什么花?”

美人着意看了又看,眉心蹙起,道:“是我孤陋寡闻,看不出这是什么花。”

客人叹气:“好吧。”便很黯然地收起了戒指。

美人察觉到她有点不高兴,急忙问道:“郎君是想要听曲还是想要吃酒?”

栗浓一心惦记着席若泽那边,随和得很,眼见搁在台上的琴,便挥手道:“就听曲吧。”

“听什么?”

“别人听什么我就听什么。”

那美人于是且弹且唱,故事概括下来非常简单,就是一个大家娘子与一只男狐狸相识相爱,而后娘子抑郁成疾,死了化鬼,与狐狸一鬼一狐逍遥厮守去了。

出于职业习惯,美人一面弹唱一面对栗浓抛媚眼,但栗浓既不为故事感动,也不耽于美色,她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美人,似乎对这故事非常不屑。

美人被她这眼神吓得心惊肉跳,以为惹了她不满。

但是美人又忍不住一直注意她的态度,结果是看她一眼就心惊胆战一回。

好容易战战兢兢弹完一曲,美人很小心地询问:“娘子不喜欢这曲子吗?”

栗浓完全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娘子不是郎君,她只是道:“你唱的很好,我不喜欢这故事罢了。我闹不明白,这是人们最喜欢听的故事吗?”

美人道:“娘子品味不俗,自然与别人不同。”

“倒也不是,这故事我听过很多,我家里的姐妹也都喜欢这类故事。说故事的女先生为了哄她们,狐狸精鲤鱼精神仙花妖什么的故事都编过一个遍。是我从来不喜欢这类故事。为什么不喜欢?就说这个故事里的娘子吧,她害了相思病,竟然一病死了,死后和爱人远走。可她死了,她的父母不要伤心欲绝吗?”栗浓眼神闪动:“她的家人哭她,她都不回头看一眼吗?”

所有杀人动机里,情杀一项是栗浓最不理解的。

栗浓抚摸着收紧荷包里的玉戒指,这桩案子就算不是因情杀人,这里面肯定也和一个情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有人为情而死,有人为爱杀人。情情爱爱,别说和性命比了,就连和自己的家人比,也是绝对不值一提的。

这话问的美人语塞,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反反复复是栗浓那一句‘她家人哭她,她都不回头看一眼吗?’

她反应很快,安慰栗浓道:“是奴家少唱了一节,她的魂魄常入父母梦中。”

栗浓张了张嘴,很无奈:“死了就是死了。说什么昨夜梦魂中,便不伤心了吗?”

恰在这时,门一动,席若泽推门进来,美人算是得救,见他二人有话要说,忙找了个托词退了下去。

他脸上似有喜色,栗浓动动身子,让出一个空位给他。席若泽裹着毯子坐在她身边,说道:“有点有用的东西。”

栗浓听他这样说,便掏出自己备好的小本本,拿出炭笔,预备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由于这个案子杂乱扰乱视线的线索太多,她便怕漏了重要的,于是都记了下来。

“那个醉汉自称自己是官衙里的捕盗役。事情得从去年七月份的时候说起。当时,金原这地界出了个强盗,蒙着脸,大白天地闯进人家里掠夺财物;走在街上见到戴饰物的妇人也要抢掠一番。他抢了一路,逃出金原去了。因为影响太大,闹得金原人心浮动,金原父母官就派出了官衙七成的官兵去追捕。这个老捕盗役带着自己的徒弟一个小捕盗役,顺着官道向西追捕。一日夜里,俩人想要找个地方过夜歇脚,走了许久,看到路边有一处破房子,院墙都塌了,门也缺了半边,一看就很久没人住过。他和他徒弟便走了进去……”

他说了这么半天,栗浓只记了一句:去岁七月,有一贼,窜逃。兵追贼,夜宿破屋。

十六个字。

栗浓严肃地看着这十六个字,忍不住开口:“你能不能简洁些?你又不是在说书。”

席若泽不满道:“你不知道那醉鬼说的多乱,他还大力描绘了一番逃犯的样貌、追缉的不易,就破屋上结的蛛网他反复说了六遍,我很努力地在给你删繁就简了!”

栗浓举手投降:“好好好,我的错,我性太急。您继续。”

“他们在破屋里遇见一男一女,显然是一对。可这一对男女都显出很害怕的样子。差人随口几句询问,俩人答的漏洞百出。差人就怀疑她俩是私奔出来,于是就搜了身,在身上发现了数额非常巨大的财物。然后,就把这俩倒霉催的拘了回来。”

为什么说那俩人倒霉催呢?因为她俩未必真有那么可疑,但是逃犯眼看是抓不着了,不拿两个人回去,不好交差啊。

栗浓追问:“后来呢?”

“后来拷打之下,那个女的承认自己是周家的婢女。说自己是偷了主家的财物与人私奔的。官府就去周家求证,周家派人一看,说,没错,就是他家跑了的婢女。男的呢,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穷书生一个。因为涉及到周家,官府还问过周子义他爹——也就是周家现任族长的意见,周族长什么也没说,让他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再然后,判了绞刑,男女都伏法了。但因为那个女的是个孤女,被周家买来的,周家就给她收敛了尸身,落下了个仁义的好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