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宁躬身道:“不是。”
沈瓷怔了一瞬:“那是……”
“姑娘突然离宫,宫中并未留下任何备案,画院里也没人知道消息。世子只知你被安排在宫外,便安排我等挨个画坊和瓷坊进行调查,查到这里时,恰好听说汪直近日来得频繁,果然便在这儿找到您了。”
沈瓷惊讶道:“画院里没人知道我的消息吗?”
“没有。”
沈瓷微微垂眸,她当初托付汪直将行踪告诉画院的人,怕的就是小王爷寻不到她。或许,或许……是汪直太过忙碌,不小心忘了罢。她心下不安,突然想起了什么,嗫嚅问道:“小王爷怎知顺着汪直的踪迹找我,他与汪直早就相识?”
“这个问题,属下怎会知道,姑娘还是留着去问小王爷吧。”说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欲带沈瓷离开。
沈瓷迟疑道:“瓷窑有瓷窑的规矩,不宜说走就走。眼下已近黄昏,还请您稍等一个时辰,也省得了。”
马宁目光闪动,斟酌着点头道:“那好,一个时辰后,会有马车在瓷窑外等候姑娘。”
到了酉时,斜阳的余晖染红了天,在云朵霞片中徐徐下沉。瓷窑的人纷纷停了工,各有去处。沈瓷上了马车,七弯八拐,行了好一阵,才抵达淮王所在的驿站。
小王爷早就迎候在门口,马车停下,便上前几步,把手伸给了她。
沈瓷拉开车帘,低头便看见小王爷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有力。她迟疑片刻,不太敢伸出手去碰,两人所谓的剖开心扉,也只有上一次见面而已。小王爷寻她良久,情愫早是蓄势待发,状态转变得太快;可现下于她而言,仍是生疏。
小王爷见她怔忡,轻拉过她的手,顺力拉着她下了马车。
“还没用晚膳吧?想吃什么?”他问。
“都可以。”沈瓷腆然道,“我不挑食。”
“也是。”朱见濂笑笑,一边拽着她的手往前走,一边问,“路程可还远?”
“不远。”
朱见濂铺垫了前面几句,这才顺理成章问道:“你怎么去了那座瓷窑?连个信都没留。”
他的语气带了几分好奇,眼中却闪过一抹锐利。这抹锐利没能逃过沈瓷的眼睛,她心中一凝,没立刻回话,只笑道:“无论我在哪儿,小王爷不还是找到我了?”
他的手掌扣得很紧,生出些许细密的汗,笑容有些牵强,带了丝痛惜的意味,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开口:“小瓷片儿,京城不是我的地方,,我并不是每次都能够找到你的……”
沈瓷的心霎时便软了,垂下头:“我有托人给你留下口信,没想到他给忘了……”
“你拜托的人,是汪直吧?”朱见濂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
沈瓷惊愕抬头:“小王爷认识他?”
“见过两面。”朱见濂敛了笑,认真道,“汪直这个人,你不要同他走得太近。”
沈瓷不解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朱见濂总不能说自己正在算计汪直,只不咸不淡道:“这人在宫内宫外口碑极差,嚣张傲慢,怕你受委屈。”
沈瓷暗暗松了一口气,摆摆手不在意道:“这倒不会。民间流言,难免以讹传讹,他并不是这样的人。说到底,我这条命还是他救的。”
此言一出,朱见濂心底骤然响起破裂之声,将他原本就煎熬无比的情绪,推到了万丈深渊的边缘。
“他……救过你的命?”
沈瓷想改善朱见濂对汪直的印象,遂细细说道:“运瓷入京的途中,江匪从我后面挥下一刀。若不是汪直及时出现,现在,我恐怕就没法站在小王爷面前了。”
朱见濂顿觉脚下一软,又是后怕又是担心。汪直对沈瓷有恩,汪直竟对沈瓷有救命之恩!这个认知令他饱受折磨。若是沈瓷知道了自己的计划,又岂会容许其继续下去……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知道!
朱见濂稳了稳心绪,沉静道:“纵然他救了你不假,可我依然有顾虑。汪直在朝廷树敌众多,你若同他走得近了,恐怕会成为某些人算计的目标,不得不防。”
沈瓷听他此言,亦觉有道理,不忍再扫他的兴,只好点头道:“记住了。”
朱见濂瞧着沈瓷神色怡然,知道她并未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一边往前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让沈瓷不再回瓷窑。正想着,一个灵巧的身影突然从一株圆冠榆后面蹦了出来。卫朝夕满面激动,眼里流光溢彩,朝着沈瓷就扑了过来。
“阿瓷!”她张开双臂,一把搂住沈瓷的细腰,拿额头蹭蹭她的脸,好半天才松开,将沈瓷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你怎么穿成了这个样子?像个男人。”眼睛一转,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怪不得世子上次说你入了宫,原来是装作宦官了啊。”
“就你聪明。”沈瓷见到卫朝夕,心头一暖,捏捏她的手,“你到底还是来了京城。”
“怎么,世子还没同你说过吗?”卫朝夕噘着小嘴,目光转向朱见濂,眉毛拧起来,“光顾着自己,提都不提我,你也太小气了。”
朱见濂玩笑道:“不是小气,是气。多带一个你,浪费我多少粮食。”
“你看,还说不小气!一点儿粮食都斤斤计较!”卫朝夕挽起沈瓷的手,撇着嘴道,“不理他,我们两姐妹单独去说说话。好久不见,阿瓷我可想你了……”
沈瓷转过头看着小王爷。
朱见濂失笑:“我这话都还没说上两句,你倒好,把人给我抢走了。也罢也罢,开饭了叫你俩。”
沈瓷咬唇,朝小王爷粲然一笑,这才挪动步子,轻快得像是要飘起来。短时间内袭来的幸福让她措手不及,她曾以为自己在京城孑然一身、无所依靠,但竟幸运地得了汪直的照拂。如今,她心中惦念已久的小王爷,还有她最好的朋友居然都陪在身边。她不知自己是交了怎样的好运气,竟似枯木逢春,否极泰来。
进了卫朝夕的房间,沈瓷一眼便看见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吃食,水果点心,样样都不缺。卫朝夕坐下来,先放了一颗葡萄在嘴里,笑吟吟地看着沈瓷一身宦官服饰:“阿瓷,好久不见你,在宫里待了这么久,可有什么好玩的事同我讲讲?”
沈瓷想了想:“其实宫里也没什么稀罕,每天的事都差不多。”
“胡说。”卫朝夕又往嘴里塞了块桃花酥,眼睛眨了眨,靠近沈瓷道,“那天我同世子聊天,聊到一半,听到有个护卫来禀报,说是汪直把你接走了,之后便全无音信。这个汪直……不会是那位出了名的西厂提督吧?”
沈瓷笑起来:“还真就是了。”
“哇!”卫朝夕一拍桌板,连东西都忘了吃,眼中光泽流动,“他长什么样,是不是凶神恶煞,一脸奸相?”
“乱说些什么呢。”
“话本里写的啊,奸宦都是这副模样。”
“尽听这些胡说的。”沈瓷辩白道,“汪直不是奸宦,甚至是出了名的廉洁。只不过恩宠太甚,权势过旺,受到朝臣妒忌,又为文人所诟病,所以有诸多恶名。他行事虽然不够变通,但到底还是公平公正,并未诬陷忠良,只不过对罪臣不留余地罢了。”
卫朝夕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真的?”
沈瓷点点头,忍不住继续为汪直说话:“真的。他是外冷内热,看起来不搭理人,其实很好的。我刚到京城的时候,压根儿不认识他,他还腾出地儿来让我养伤。”
卫朝夕嚼着杏仁想了想,随口道:“哎,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沈瓷一愣:“怎么可能……”
卫朝夕点点她的脑袋:“别以为不可能,宦官也是人啊,人都有七情六欲,不足为奇。话说,他长什么样啊?”
沈瓷脑中嗡声一片,静了一会儿,在脑中勾勒出汪直的容貌,尽量客观地形容道:“长相……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丹凤眼,挺鼻梁,薄嘴唇,身姿挺拔,风流俊美。实话说……”她斟酌着评价,“若他不是宦者,在京城必定算是排在前列的美男子了。”
卫朝夕听她这么一形容,立马变了风向:“嗯,听你这么一说,我完全相信他不是奸宦。不仅不是奸宦,若真有这等长相,必定是忠良啊!”
沈瓷:“……”
卫朝夕托着腮帮子,喃喃道:“其实,我也遇见了这么一个人,和你描述的很像……”
沈瓷心不在焉地问:“谁啊?”
卫朝夕张口就要倾诉,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杨福的叮嘱,硬生生又咽了回去,吞吞吐吐道:“也没什么,就是在京城街上闲逛时看见的……”
卫朝夕向来皮厚,此时竟因为这一句话脸红起来。若是平日,沈瓷必定不会相信什么闲逛遇见。可如今,她被卫朝夕方才那句问语搅乱了心神,无暇追问。两个人各有所思,一时竟没了话。待反应过来,已不知再说些什么。恰好这时,外面的丫鬟敲了敲门,通传道:“世子邀两位膳厅用餐。”
“来了。”沈瓷应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挽上卫朝夕的胳膊,“走,吃饭去。”
卫朝夕仍是一脸惘然,看了看她最好的朋友沈瓷,仍旧有开口的玉望,却始终说不出来。她叹了口气,无奈地认命。所以,自己的苦恼只有自己知道,朋友虽亲,却也无法和盘托出。
几乎就在沈瓷离开瓷窑的同时,汪直得到了消息。
她会去找朱见濂,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可她不光走了,还是大张旗鼓坐着淮王府的豪华马车走的。汪直明白,这是朱见濂故意做给他看的。再忆及那日宫阶之下他那句“你怕了”,此中寓意,已不能更加明晰。
他憋着一腔怒火无处宣泄,快马加鞭,冲入王越府中,叉腰站在门口便朝里面吼:“王越,你给我出来!”
没等多久,就见王越沿着回廊小跑了过来,看见是汪直,一下便笑了:“哟,汪大人,我的小汪汪呀,你怎么来了?”
汪直现在心情不好,就是想来发泄的。二话不说,拔剑就朝王越刺去。王越身为兵部尚书,这点儿功夫自然不在话下,一闪身便躲过去,也拔出剑来对阵:“汪汪今日心情不好?无妨,便让我来陪你疏通疏通。”
“少废话,出招!”汪直心下焦急,剑招更加狠了。侧身一挥,再度出手。
剑雨飞花,落英长啸。两人长剑疾刺,来如雷霆,震怒万丈。汪直只觉四肢百骸都聚拢了一股无法言说的酸楚与钝痛,疾行,舞动,务必耗尽体力,才能挥斥而出。
待两人斗到精疲力竭,才罢手休憩。回廊两侧有木质长凳,汪直累了,直接躺在了上面,胸口还是起伏不定。
“小汪汪,你今儿也太狠了吧!”王越坐在汪直的对面,跷起二郎腿,看了看汪直,“瞧你这玉体横陈的
姿态……谁把你惹成这样,我都觉得暴殄天物。”
汪直经过方才的发泄,心头已舒服了许多。此刻听王越戏言,又回到从前模样,坐起身瞟了他一眼:“怎么玉体横陈都说出来了,怎么念书的?”
王越笑眯眯地说:“难道我成语用错了?”
汪直一想,自己这玉树临风的身姿,也当得起“玉体”二字,遂不再计较王越的说法,只开口道:“我同朱见濂结了仇。”
王越一愣:“淮王世子?”
“嗯。”
“为什么啊?”王越完全理不清两人之间的关联,乐呵呵地胡问,“难道是因为我?”
汪直没理他,只望着光秃秃的树枝道:“因为沈瓷。”
王越微微张嘴,一脸错愕:“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汪直自动忽略了他的问题,兀自说着:“我同朱见濂第一次见面就互相看不惯,沈瓷如今还是我西厂的人,轮不到他来指摘。”
王越在一旁点头:“讲得好。”
汪直于是说得更顺溜:“再说了,朱见濂和沈瓷相识许久,可他居然还能让沈瓷身涉险境,流落京城,这人怎么能可靠呢?”
“万一人家是有难言之隐,或是不小心……”
汪直一个白眼扫过去:“你帮谁说话呢?”
王越忙拍了拍胸脯:“我始终和你站在一起!”
“这还差不多。”汪直收回白眼,“所以,不能让朱见濂糟蹋了她。”
王越插嘴:“不过,换了你,也不一定就不糟蹋别人了啊……”
汪直闻言一怔。
他其实早就想过这一点,之前的焦急失落亦是基于此。但眼瞧着朱见濂同他耀武扬威了两次,他已经意识到任何纠结和犹豫完全没有意义。
他就是自私了,可自私了又何妨?他不会勉强她,但他就是这样一根筋的人,认准了,便执拗了,其余的,且抛到后面再想吧。
晚膳过后,卫朝夕说她有些不舒服,先回房休息了。朱见濂看沈瓷仍是一身宦官衣裳,心里别扭,便吩咐丫鬟拿出早就备好的女装,先让沈瓷回房间换上。
房间是新为沈瓷单独整理出来的,如今已快入夜,想来也没什么外人再来拜访。沈瓷依言换回女子装束,仍害怕被有心人瞧见,只待在房内。丫鬟正为沈瓷打理着一头青丝,忽听见有人叩了叩门,是朱见濂的声音:“换好了吗?”
丫鬟回道:“发式还未梳理,请世子稍候。”
话音落下,朱见濂已不客气地推门进来:“发式我来就行,你下去吧。”
“是。”
沈瓷有些不知所措,发髻才刚刚挽了一半,她只得用手托着还未固定的发,怔怔转过头来看着小王爷。
“不用紧张,放松。”朱见濂上前,解开沈瓷的发髻,漆黑丰盈的发丝流泻下来,握在手中柔滑而秀泽,有一种平顺却强烈的质感,正如他此刻的心绪。他倾过身去嗅了嗅,声音低而暧昧:“好香。”
温热的鼻息吹入沈瓷的后颈窝,她哪里听过小王爷这般言语,只觉耳根都燥热起来,想要站起身,小王爷却不让,稳住她道:“坐好,我来给你梳。”
沈瓷褪去惊异,透过铜镜看见小王爷漾着暖意的眉眼,也渐渐平静下来。小王爷按捺下心中的一丝喜悦,一边用梳子顺着沈瓷的长发滑下,一边看着镜中她的容颜,似是又寻回旧日感觉。她还是穿女装好看,绯红绣的锦长衣,银白闪珠的缎裙,披散的黑发衬出她白皙的脸蛋和嫣红的唇,娇怯中别有一番风致。
朱见濂梳得心神恍惚,一股按捺已久的冲动在心中叫嚣。恰巧这时,沈瓷在镜中偏着头对他粲然微笑,他忍不住心神俱动,索性放下木梳,直接将手指没入她的发中,轻缓滑动。
待他的手指滑下她的发梢,朱见濂却不再梳了,顺势绕到沈瓷侧旁,抬起她的下巴,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小,小王爷……”
沈瓷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羞赧中无处遁逃,瞧着小王爷还目光如炬地看着她,不禁轻轻垂下了头。
朱见濂捧起她的脸:“上次在宫中见你,很是匆忙。让你随我走,你虽答应了,却一句多余的话也不问,我也不知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也不说说吗?嗯?”
沈瓷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自己境况复杂,思考过多反是累赘。她想了一会儿,才抬起头郑重答道:“过去小王爷心中没有沈瓷,如今才有了。可是……在沈瓷心里,却一直都有小王爷的位置。”
她说完便垂下眼,睫毛轻轻颤动,面上也染了一层红晕。朱见濂听了这番话,再瞧她这般模样,更觉心擂如鼓,拥抱的力度加了几分,将她拢在怀中:“不,不,你说错了。我心里一直有你,只是从前太傻,不知道而已。”
说完,小王爷再次低头覆在了她的唇上,这一次却不像方才那般轻易离去,而是慢慢将她的唇瓣含住,一点儿一点儿地吸吮舔吻。
她的嘴唇,温软,柔绵,还带着丝丝甜味。他叼着她的唇瓣反复厮磨,用舌尖沿着她双唇的轮廓来回勾扫。干燥的唇已被两人的唾液浸湿,喉咙却好像越来越干。
沈瓷被他吻得呼吸急促,不禁张开口想要呼吸,立刻被他占据。他的舌尖在她的嘴里窜动不休,追逐着她无处可去的舌,令她避无可避,索性乖乖闭上了眼。
小王爷很是满意,品尝着沈瓷的嘴唇,如同品尝一道上好的佳肴。这滋味比他想象中更好,贪恋着,疼爱着,将舌头顺着她的牙龈一寸一寸地刮舐,要将她的唇舌一一侵略。他全身仿佛燃起一把火,上蹿下跳,不禁将她更紧地拢在怀里。这是他的小瓷片儿,阔别良久,依然是他的,从未变过。别人休想把她藏起来,也休想在她身上打什么主意……尤其是汪直,这人于他有杀母之仇,如今小瓷片儿又总说他的好话,他务必防着。
他必须将她留在身边。
朱见濂稍稍往后退了退,就在沈瓷觉得自己魂儿都快被他抽走时,他终于停了下来。他将沈瓷紧紧搂在怀里,低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良久,慢慢开口:“小瓷片儿,别再走了,成不?”
沈瓷脸贴着他的胸,轻轻蹭了蹭,唇间还余有羞赧的笑意:“等回了江西,小王爷若是不嫌弃,我,我便一直陪着您。”
“我不光是说回江西以后。”朱见濂眼中凝着化不开的担忧,手松了一点儿,让沈瓷得以抬头看他,低声道,“我的意思是,京城那个瓷窑,你别再去了。万一我再一恍神,你又被转移到别的地方,我怕就真找不到了。”
沈瓷用细嫩的拳头轻轻捶他的胸,只当这是怜惜之语,微笑道:“我又不会被关起来,你找不到我,我还可以来找你呀。”
“我不放心。”他皱起眉头,出乎意料地坚持,“皇上推迟了父王离京的时间,我们还要在京城待上两个月,这两个月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就听我的,别再乱跑,新房间都给你收拾出来了,安心歇着。”
沈瓷握住他的手,慢慢解释:“小王爷,我前几日刚有了新瓷器的思路,原料都备齐了,花了不少钱。放着不用,着实可惜了……”
“回到江西,有的是钱容你制瓷。”朱见濂心中焦躁,想到横亘在两人中间的汪直,越听越急,突然极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眉峰竖起,音调霎时提高,“我说过,你不准走,这两个月就老老实实待着。在京城久了,现在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沈瓷没想到他会突然发火,愣愣僵在了原处,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上一次在宫里,小王爷分明允许她待到淮王离京时,为何这一次,却如此斩钉截铁地要她留在驿站?
沈瓷没再反驳,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应允。
朱见濂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重了,他倾下身,再亲了亲沈瓷的脸,劝道:“我这样做有这样做的道理,总归是不会害你的。”
沈瓷头都没抬:“我知道。”
朱见濂瞧着她这副模样,便知道她没听进去,叹息一声:“我有我的难处,你再想想,可好?”
沈瓷“嗯”了一声。
“也不早了,你整日在瓷窑辛苦,早些休息。”
“好。”沈瓷将朱见濂送到了门口,心中想着,兴许小王爷只是一时舍不得她,等过两天,自然会好。
接下来的假日,两人都暂且没提这事。
直到假期最后一日的下午,闲来无事,沈瓷同朱见濂并肩在花园里散步。
花园里多是些枯木,有少数植物长出些嫩芽,还没有撑开,只瞧见点初生的绿意,点缀着萧萧冬日。
沈瓷信步走着,分了点儿心去思考将要制作的新瓷。图样有了,成本有了,制作流程也初步想好,但瓷器的名字,还没个着落……
沈瓷一边想一边揉着太阳穴,瓷器的名字她已在脑中拟了许多,始终没有中意的。心中有事,不知不觉便走得快了些。
朱见濂跟上,觉得这景致是没什么好赏的了,只得一边赏人,一边轻声道:“这园子里的花木品种是很多的,若是再过十几日开春,必定是一番争奇斗艳的景象,届时再与你闲逛,必定更有氛围。”
他等着沈瓷同他回话,却见她突然顿住脚步,眸中莹光闪闪,一下子转过头:“好主意!”
朱见濂只以为她对春日满怀期待,笑得温柔:“还有更好的呢,等我们回江西以后,我带你……”
“小王爷,我不是说赏花这主意好。”沈瓷脱口而出,“是方才听了您那句话,觉得新瓷的名字终于有了着落。”
“说说看。”
“方才您说到花草争奇斗艳,我要做的新瓷,便是釉下青花和釉上五彩相配,不就是一种色彩的争奇斗艳吗?您觉得‘斗彩’这个名字如何?”
朱见濂想了想,亦觉“斗彩”这名字颇有点睛之意,颔首道:“甚好。”
沈瓷喜上眉梢:“我也觉得满意,今晚回去便告诉两位画师。”
朱见濂面上笑容僵住:“回哪儿去?”他目光中染上锐利,“你还是要回瓷窑?前日我同你说的话都白说了?”
沈瓷本以为他不过是当时舍不得她,一时较劲罢了,没想到现在火气还这么大,心沉了下来,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不说话,但眼里满是倔强。
朱见濂一看她这副样子,胸口又蹿出了一团火。心想她坚持回去,莫不是急着要见汪直吧?他想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他面前替他的杀母仇人说好话,额上的青筋都快跳出来,一把拽住了沈瓷的胳膊。
他的力道很大,拽得她发疼,沈瓷挣脱不开,只默默盯着地面,脚底像是粘了胶水,不肯再往前一步。
无声有时是最好的抗议,朱见濂被沈瓷堵得胸口发闷,又不能同她将事情摊开了明说,心里愈发沸腾,用力将她一拉,连拖带拽地把她推回了房间。刚一进门,沈瓷觉出不对劲,抬腿想要跑出去,再次被朱见濂逮住胳膊:“给我乖乖待在驿站!”
沈瓷用手将挡在眼前的乱发挑开:“小王爷如今是要把我强行留在这里吗?我已经同您说过多次,我在瓷窑没有危险,也会同您离开,您这又是何苦呢?就算是出尔反尔,也得告诉我一个理由吧。”
“最近不太平,待在这里是最安全的。”小王爷立场不变,敷衍出一个理由,吩咐门外的丫鬟,“看好她,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放她出来!”
沈瓷心中一沉,目带探究地看着他:“小王爷没把真正的原因告诉我吧?您从前不会这样做。”
小王爷心里抽疼,别过了脸。他不能说,也不可说。这样便好,至少把她留在这里,不必夹在他和汪直中间。等到今后,她纵然无法理解,也应当能明白。
他从她的房间离开,门从外面死死锁住。沈瓷跌坐在凳子上,愣了须臾,在心里反复揣度小王爷的转变,这转变似乎是从她提及汪直开始的。可小王爷久居鄱阳,能同汪直有什么交集?莫非是在吃醋不成?
她静静坐在榻上,念及此处,颇有些无奈。若是有什么重要的缘由,她不是不能理解。但小王爷什么都不说,又让她从何思虑?若是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她不能脱罪,回江西后伴随她的,将是一生的桎梏。
开工后整整一天,沈瓷都没有回瓷窑。
早上汪直还未想太多,到了黄昏,终于有淮王府的人去瓷窑打了声招呼,说沈瓷身体有恙,在淮王府休养,不会再来瓷窑了。
淮王虽不在京城,但终归是藩王,开瓷窑的官员不敢得罪,只将此事告知了汪直。
汪直一听便“噌”地站了起来,手按着腰上的佩剑,狭长的眉目眯起,语气愤然:“他朱见濂好大的胆子,真以为我怕了吗?”
他说完就提着剑往外走,王越在后面叫住他:“哎哎,你自己一个人去啊?不带人吗?”
“不用。”
王越上前拉住他:“好歹带几个护卫,我知道你不怕,但多几个人可以充场面是不是?气势不能弱!”
汪直想了想,觉得也在理,点头道:“不错,那就给我来一打。”
王越调来十二个亲卫,他是军人,训练出的亲卫自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往汪直后面一站,气势自成。王越大剌剌地拍手称赞,满意道:“行,就这样吧,出发!”
“谢了,老兄!”汪直朝王越揖手为礼,跨上骏马,就这么气势汹汹地带着一打人马直奔驿站而去。
朱见濂正同沈瓷用晚膳,他夹了一块麻仁鹿肉到她碗里,沈瓷用筷子把鹿肉赶到碗的边沿,一口没动,兀自扒着白饭。
“还生我气呢?”朱见濂用筷子敲敲她的碗沿,“这不也没关着你吗?你要是想出去玩,我也能陪着你,只是不希望你再卷入朝中,跟奸邪之人走得太近。”
沈瓷没抬眼:“是不是奸邪之人,我自己会判断。”
朱见濂失笑:“长脾气了,最近很喜欢跟我顶嘴是不是?”
沈瓷也放下筷子,平静地看着他:“不是故意要同您顶嘴,而是如今我有机会摆脱罪名,虽然希望渺茫,但还是想要争取。我不想一辈子,都因为皇上的一道口谕被绊住了手脚。”
朱见濂也回望她,笃定道:“鄱阳是父王的封地,你是我的人。你回了那儿,只要不去御器厂,难道还有不相干的人敢为难你不成?”
这两者自然是不一样的。沈瓷在心里嘀咕,知道自己是劝不动朱见濂了,闷下头继续默默扒饭。
两人正是沉默的当口,护卫匆匆来报:“世子,汪直带着十二名亲卫进了驿站,说是要您前去接旨。”
沈瓷霎时抬起头,眼神晶亮。
朱见濂的手一僵:“他把皇上的旨意都搬来了?”
“没说是圣旨……”
朱见濂把玩着桌上的酒盅沉思片刻,长袖一拂,迈步朝外走去,沈瓷也站起身跟在他身后。谁知临到门口,朱见濂突然转过身,朝下人使了个眼色,叮嘱道:“看好沈姑娘,让她好生进餐。”
沈瓷被两个护卫拦下,只得慢吞吞地又折返餐桌。面对满桌佳肴,食不知味,眼神时不时往外瞟,可膳厅离大门太远了,什么也瞧不到。
绕过假山苍松,朱见濂一边走近汪直,一边笑问:“汪公公大驾,有失远迎啊。不知汪公公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汪直不喜欢做面子上的功夫,没搭理朱见濂皮笑肉不笑的寒暄,径直道:“贵妃娘娘有旨,你听好了。”
朱见濂听到万贵妃的名号,心里咯噔一下,静立以待。
汪直轻咳了一声,张口道:“贵妃娘娘说了,西厂沈瓷的瓷艺不错,甚得欢心,命她在指定的民窑为贵妃娘娘制瓷,不得违抗。淮王世子私自窝藏此人,有违娘娘旨意,所以,”汪直顿了顿,懒得再继续编下去,高声道,“总之,把人交出来!”
他这番话说得直白,一句套话都没有,不像是字句斟酌的旨意,倒像是随口说的话。
朱见濂看着汪直两手空空,问:“旨呢?”
“口谕也是旨。”汪直毫不服软。
朱见濂朗朗大笑两声,忽而收了笑:“空口无凭,我怎知汪公公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胡编乱造出来的?”
“我既然敢大张旗鼓地说出来,就绝非杜撰之言。”他在院前扫视一圈,没有看见沈瓷的身影,朝身后的亲卫一挥手,“有贵妃娘娘口谕在此,进去找人!”
“站住!”朱见濂发出一声呵斥,“如今家父身受重伤,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擅闯!”
汪直压根儿不管:“找的也不是淮王殿下,惊扰不到他。找!”
汪直身后的亲卫正打算分散开,朱见濂身后突然急急冲出一层护卫,足有六七十人,牢牢将各个关卡守住,防止汪直的亲卫闯入。
朱见濂揣着手往前走了两步:“汪公公,为了一个小宦官,何必坏了和气。我这里没有西厂的人,父王也不愿被人打扰,还请回吧。”
汪直亦朝他逼近了几步:“你这里有没有,我清楚得很,不需要你同我交代。”
事已至此,朱见濂也不打算再瞒,望着他嗤笑一声,悠悠道:“你没能力拥有的,就不属于你,抢也抢不来。”
汪直攥紧了拳头,他真讨厌同眼前这人说话,眉毛一挑,没回应朱见濂,只同亲卫再使了个眼色,见者欲动。
朱见濂紧盯着汪直,扬声道:“你若继续硬闯,就别怪我不客气。”
汪直睨了他一眼,咬牙道:“谁不客气还说不准。论武力,你这一院子护卫,未必抵得过我带来的这十二个人。”
朱见濂冷哼一声:“那你便试试看。”
此言一出,双方再也沉不出气,举起刀剑向对方扑去,霎时便搅成了一团。战斗格局还没完全打开呢,便听见院中一道高声呵斥:“住手!”
是淮王的声音。
可是,渐渐靠近的,却并非淮王,而是四个抬着担架的仆人。
淮王便躺在那担架里。
他听闻汪直来宣旨,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儿子却同他打了起来,便再也躺不住,赶紧派人将自己抬了出去,好在如今局势不算大乱,尚有挽回的余地。
“汪大人。”淮王躺在担架上,轻轻用手向汪直致礼,叹息道,“犬子不懂事,望汪大人赎罪。”
汪直看淮王浑身绷带,绑得像个木乃伊一样出来调解,也没了什么气,摆摆手道:“无妨,只是贵妃娘娘钦点了一个西厂的小宦官制瓷,却被淮王世子藏在此处。我只是来找这人的,无意与他大动干戈。”
淮王疑惑地看向朱见濂,不知他为一个宦官较什么劲,遂对汪直道:“既然是您西厂的宦官,归还于您,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父王!”朱见濂惊呼一声,稳了稳神思,赶至淮王身前低声道:“父王身体尚未痊愈,这些小事就不必忧思了,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汪直揣着双臂漫不经心地插嘴:“看来,打扰了淮王休息的人,可不是我啊……”
淮王身体一挺,仍是动弹不了,唯有声音依旧浑厚,瞪视着朱见濂:“本王还在这儿呢,用不着你来捣乱!汪大人来讨西厂的人,配合就好了,不必多事。”又艰难地转过头看着汪直,“这驿站虽不是本王的府邸,但规矩还是要有。汪大人来找人,我会配合,但若是强行搜捕,场面就不好看了。不如汪大人将这人名姓告知本王,本王再派人将其提来。”
汪直本来也不想把事情搞大,开口说了两个字:“沈瓷。”
淮王微愣,他只知道沈瓷这两日住在驿站,全然没想到她与汪直有交集,甚至还奉了万贵妃的旨意。
往昔同夏莲的回忆爬上心头,淮王虽然忍气吞声,却不代表不恨,瞬间又对沈瓷多了一分不满,执意要将她和朱见濂拆散,下令道:“把沈瓷带过来。”
朱见濂急在心上,干干迈出两步,又赶紧收回。他不能与淮王有更多冲撞,若是淮王被逼急了将他盯得更紧,他此行的计划恐怕难以实施。
不一会儿,沈瓷从院间的拱门里款款走来。汪直一见她便迎上前,蹙眉问道:“你这几日是被关起来了?没事吧?”
沈瓷眼风扫过朱见濂一张铁青的脸,福了福身道:“谢汪大人关怀,不过是身体不适,误了回瓷窑的时辰。”
汪直听着沈瓷语中生疏之意,已无暇分辨真假,瞧着她的确面色不佳,再问:“可有找医师看过?”
“淮王世子请大夫看过,已经好多了。”
“既然好多了,便收拾收拾回瓷窑吧。”汪直话是对沈瓷说的,目光却对着朱见濂。
沈瓷没立刻回答,同汪直福了福身,低着头走到朱见濂身旁:“小王爷。”
他咬着牙看她:“一定要走吗?”
沈瓷轻声道:“贵妃娘娘的口谕,是真的。”
谁人不知,如今后宫真正的掌权者是万贵妃,不可轻易作对。朱见濂明白了沈瓷的意思,嘴唇紧抿,无力感从胸口蔓延到指尖。
“小王爷想让我留下,却没告诉我一个合理的理由。我回瓷窑,却是真的有要事,我还是希望……自己能没有任何罪责牵绊地回去。”她抬眸打量他,“小王爷,您能够理解我吗?”
朱见濂微微合上双目,没了别的话语可说,慢慢道:“能。”
“那请小王爷容许我回到瓷窑,可以吗?”
朱见濂看着她,心里明白,她并不是在等自己回答,她早就已经做好了选择。这样的小瓷片儿,可为自己顺从柔软,但她坚持的那一部分,自己从来无法撼动。
朱见濂睁开双目,望着她清秀的面容,她略微发白的唇,唯有定定回道:“好。”
沈瓷不忍见小王爷如此神色,又道:“五日后的假期,小王爷若是不嫌弃,沈瓷还会过来……”她停了一下,又凑近他耳边道,“同小王爷约定的,我也是不会忘的。”
她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既是为了宽慰小王爷,也是想要提醒他,当初她答应与他回江西时,小王爷曾许诺离京前的日子可由她自己安排。如今他允她回到瓷窑,也算是践行他当日诺言。
淮王见情势已定,方道:“汪大人,人已经带到你面前了,若是没有别的事,就请先回去吧。莫让无关的人看到你带着亲兵闯进来,还以为本王犯了什么事。”
汪直亦不愿再看沈瓷同朱见濂在这儿啰啰唆唆,下巴扬了扬:“既然如此,便不打扰淮王休养了。沈瓷,走。”
朱见濂面色愈发沉冷,沈瓷看了他一眼,仍然猜不到他心中的筹谋。再福了福身,缓步随汪直离去。
前院侧旁的假山后,杨福静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汪直,在遇见朱见濂以前,他便在京城专门受过长达两年的训练,只为模仿汪直的一举一动。因而,后来朱见濂再找人教他,不过提点几语,他便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汪直行事,向来为所欲为,不顾章法。这一点,杨福已是了解得很清楚。可纵然他已作为汪直的影子活了好几年,今日的情境依旧让他大开眼界。
朱见濂将心爱的女子关在驿站,却又被汪直强行夺走,这样一幕好戏,背后掩藏着的枝枝蔓蔓,能有何等作用?
杨福小心隐去身形,悄悄回了住处。篮子里放着卫朝夕昨日送来的大红苹果,他洗干净咬了一口,静心思索。板凳还没坐热,忽然见门底多了一张字条,是马宁留下的暗号:朱见濂要见他。
朱见濂原本便痛恨汪直,经过今日一事,更被戳中了软肋。待沈瓷与汪直离去,淮王也被抬走,他才回了房间。
桌上碧色的茶汤已凉透,朱见濂浑不介意,端起饮了一口。茶盏是上好的南宋黑釉,釉色中透着兔毫般细密的筋脉。茶叶沉淀在底部,配上这如幻玄妙的纹路,如同鬼蜮的独眼,在黑夜中诡谲凝视。朱见濂心境不宁,忽感头皮发麻,一个扬手便将茶盏抛掷出去,黑釉茶盏跌落在地,碎得四分五裂。
当马宁带着乔装的杨福赶来时,恰好看见一地破碎的瓷片。朱见濂却好似浑不在意,任意踩上去,脚底又发出一阵阵轻微的碎裂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投向等待的两人:“妖狐夜出的案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发生,也可能再也不会发生。趁着风头还在,我们伪装一起案子,借此拿下汪直。”
马宁试探道:“伪装?难道要杀害无辜的人吗?”
朱见濂指节叩击着桌面:“自然不会。只要戴面纱的白衣女子鬼鬼祟祟地出现,汪直自然会来,不至于挨到死人的时候。”
马宁松了一口气:“说得在理。”
“不过,此时万万不能露出同淮王府有关的把柄。这风险太大了,一旦被抓住,没准之前妖狐夜出的罪名都会给我们扣上,所以万事必须小心。”朱见濂说。
马宁听得心惊:“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利用别的案子怎么样?妖狐夜出如今盯得紧,万一露出了马脚……”
“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若是更小的案子,汪直都是先派手下去,不到关键时刻,不会亲自出手。”
马宁犹豫着点点头,表示理解。朱见濂又看向一直没有开口的杨福:“杨兄弟,你觉得呢?”
杨福只是傻笑:“计谋什么的我也不懂,你们跟我说怎么做,我尽力配合就是。”
朱见濂鼓励般地拍了拍他的肩:“当初这妖狐夜出的还是你告诉我们的,到了关键时刻,还得靠杨兄弟啊。”
杨福见他方才还面色阴鸷地盯着地上的碎瓷,如今神色已变得亲善,不禁恍惚。朱见濂瞧他不语,轻轻咳嗽一声,杨福回过神来,拜谢道:“杨福……必当竭尽全力。”
朱见濂笑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