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_第十一章 逼入绝路便是天明(2 / 2)

天下无谋 萧选 8228 字 2020-03-28

她自知穆尔崖向来看不惯她,可平日的小打小闹也就算了,此次他竟派出死士来取自己的性命,这怎能让穆沐不生气。

此时,穆尔崖已经在地上跪下了,刚刚涌上的酒意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他战战兢兢地却又好似十分委屈道:“父王,儿臣知道,太子殿下不喜于我,但也不至为了这不喜,太子殿下竟造谣诬蔑儿臣。”

“你说我诬蔑?”穆尔清冷笑了一声,对着楚王拱手低头道:“父王,此事儿臣早有向您禀报的打算,只是无奈证据不足,便一直搁浅。”

“自从您让儿臣全力去追查刺杀孝娴公主的刺客,儿臣便一直在暗中调查,反复排查了许久,都发现此事与穆尔崖脱不了干系,怕是对方给儿臣放的烟幕弹,便迟迟没有禀报。”

“那你此时说出来,是因为已经掌握了证据?”

“是。”话落,便听殿内一阵抽气声。

穆尔清看向穆尔崖,道:“五弟昨日傍晚去了何处?”

“在府中,未曾出门。”

“为何昨日有人在画深堂,见到你了?”

穆尔清信誓旦旦地说着,让穆尔崖的心一下就虚了,他知道,此事若是狡辩否认的话,万一穆尔清拿出证据,自己更不好找借口开脱。犹豫了片刻后,他道:“昨日我在府中待了一整天,傍晚时分,是去过一趟画深堂。”

“哦?去那儿可是去会见什么美人?”

穆尔崖低着头,藏在袖中的双拳渐渐泛白,在这之前,他完全没有听到穆尔清正在查他的风声,现在面对穆尔清突如其来的质问,自是没有做好一点儿准备。他微微抬头,不动声色地往穆西忡的方向望去,却见穆西忡正低着眉眼,好似不曾关注殿中此时发生的一切。

穆尔崖想了想,道:“不,去见了一位友人。”

“什么友人能约到那里见面?”

“那里本就是个寻欢聊天儿的场所,什么友人不能去那里见面?”穆尔崖冷哼了一声,又问:“你是在审问我?你没有半分证据,也没有半个理由,凭什么审查我?”

此时,穆尔崖已经有些恼羞成怒,“还有,你现在也不再是御林少将,你有什么身份审查我?”

“我不再是少将,但我依然是太子,”穆尔清面色依然不悦,“而且,此事是父王交予我的,就算我没了太子之位,也定是要将此事办好的。”

说罢,便见楚王点了点头,“太子说得没错,此事的确是朕让他去办的,只是此事过去已经有段时日了,还以为找不到结果了,没想到,太子还是很上心的。”

“父王……”

穆尔崖焦急喊道,却见楚王摆了摆手,“此事若与你无关,朕自当给你一个公道,你也借此机会,洗清了嫌疑对不对?太子问你什么,你便答吧。”

“……是。”穆尔崖的背上已经渗出了层层细汗,他低着头,脑中飞快地转动,想着此事可能会出现的结果。

就在这时,李放从屋外匆匆而进,他在楚王面前跪下行礼后,道:“都找到了。”

穆尔崖这才回过神儿来,惊道:“你竟敢趁我不在搜我的府?”

穆尔清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只对着李放道:“先把东西拿上来。”

“是。”李放点头应道,而后弓身而出,片刻,便见他亲自拿着一沓书信,和一朵黑色的铁花走进来了。

穆尔清看了看李放手上的东西,道:“父王,这是刚刚御林军从护城江府找出来的,书信是五弟与暗门沟通以及交易的明细,这朵铁花,便是与暗门交易时需要出示的凭证。”

一语毕,便见黄默为恭恭敬敬地走了过来,将李放手中的书信以及铁花接了过去。楚王拿在手上,将书信翻了几页,便见他龙颜大怒,挥手便见书信和铁花往穆尔崖头上扔去。

“你自己看看!”

穆尔崖战战兢兢地将地上的书信都捡了起来,他翻开其中一封,便见上面赫然写着:取其命,百万银。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楚王怒道:“这分明就是你的字迹,你还有何话可说?”

“父王!”穆尔崖扑通一声就将头砸在了地上,他磕头狡辩道:“若是儿臣真有害人之心,怎会留着这些授人以柄呢?定是有人陷害于我!让民间的写书先生模仿了儿臣的字迹啊!”

“你没有毁掉这些,是因为你根本就想不到会真的有人怀疑到你身上!”穆尔清看着那张面孔,心里顿时生出无端的厌恶,“而且,你想要的结果一直没有达到,你留着这些,除了威胁暗门,还能是因为什么!”

“我若是威胁他们,那岂不是要我自己也暴露出来了吗?我怎么会……”穆尔崖依旧那般义正词严着,只是那语气,却已然多了些慌乱,“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满是漏洞的事!”

“不,没有漏洞,”穆尔清悠悠地朝穆西忡的方向望去,轻声道:“如果暗门的幕后指挥者,是宫中你认识的人,而且那人比你还要更加位高权重的话,那你留着这些,定是做好了共归于尽的准备。若这都不是威胁,那我就不知道,什么才是威胁了。”

“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然清楚得很。”穆尔清说着,又对着一旁的李放点头示意,片刻,便见御林军押着一瘦弱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一直在嘴硬的穆尔崖,刹那间便慌了神,豆大的汗滴,从他额间滴落,他看着被包裹在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无力地低下了头。

“草民陈康,拜见陛下,愿陛下万岁万福。”

中年男人的下巴有一撮小小的山羊胡,他那双眼睛是一双三角眼,低眉不与人对视时,温顺至极。

“嗯,朕记得你,你是尔崖府中的管家。”

“正是草民。”

“说吧,你为何而来?”此时,楚王已经没有之前那般愤怒了,他平静地看向殿中的众人,不怒自威道。

“草民……”陈康怯懦地看了一眼穆尔崖,恐惧道:“草民为了五皇子勾结江湖门派,残害手足一事而来。”

“陈康!”穆尔崖气急,出声打断。

陈康霎时就没了声音,紧闭着双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闭嘴,”楚王恨铁不成钢地指着穆尔崖道,然后又看向了穆尔清等人,“你们继续。”

04

楚王的话刚说完,便见穆尔清看着陈康点了点头,似是在给他勇气。

陈康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他微微抬眼,便见穆尔崖已经赤红了双眼看着自己。他赶忙又低下了头,支支吾吾着,说不出一句话。

“陈康,你到底有何话要说?”

楚王再次出声询问,陈康连忙伏地而跪,道:“陛下英明,草民……草民曾亲眼看见过五皇子经常去画深堂找一个人,前几次去的时候,五皇子回来还总是会给小的们一些打赏,直到后面几次,草民……草民以及府中贴身伺候的奴才,都会被牵连,被打得体无完肤。”

说罢,便见陈康将那华衣锦服掀了上去,现出半只胳膊,只见骨瘦如柴的胳膊上,正有歪歪扭扭的伤痕纠缠在一起,可怖之极。

“你可知五皇子是去见何人了?”

“不知,”陈康低头摇了摇,“草民只知有一次五皇子让草民寄出的书信之中,有萨爷二字。”

“陈康!”穆尔崖此时已是暴跳如雷,“我待你不算差,你为何要这般陷害于我!”

陈康跪在原地,连眼睛都没抬地就缩到了一起,求饶道:“五皇子,奴才实在是受不了了啊!别人都道我这个管家掌管着整个胡成江庄园很是威风,您平时吃住穿是没亏待过我们,可是,您动不动就打人惩罚人的习惯,奴才……奴才真是受不了了啊。”

殿中静默了片刻,陈康继续声泪俱下道:“奴才还有一个八岁的儿子,您每次不管孩子是否在侧,就对奴才动辄拳打脚踢。奴才……也是个父亲啊,您不能这样啊。”

穆尔崖此时似乎终于从陈康出卖他的事实中缓过神儿来,他无力地跪坐在原地,连双眼都似乎已经无神。

“穆尔崖,你还有何话可说?”穆尔清力争言辞道。

“兄长!”一直在一旁坐观了全程的穆葵忽然出声,她跑到了穆尔崖身旁,心疼哭喊道:“兄长,你这是为何啊!”

穆尔崖怔怔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穆葵,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决堤,“兄长和母妃对不起你,都对不起你。”

“兄长……”

穆葵不敢置信地看着穆尔崖,见他深深地朝楚王的位子上磕了一头,道:“父王,我与穆葵同是祺嫔娘娘所出,故此,身份在众多皇子之中,实在卑微。可穆葵德艺双馨,哪一点不比穆沐好?您实在太过偏心……”

“你这是在责怪朕?”楚王的语气不太好,可穆尔崖却已经不在乎。

他哭笑了一声,“别人都道,生在皇家,便是生在了终点线,不必为了半生荣华付出一生,可是,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顿了顿,他抬起眉眼,赤红着眼眶看向楚王,“您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无人回答,穆尔崖继续道:“我最想要的是您的肯定,是您对我与穆葵的真心关爱,最想您不再将我们俩视若无物。”

穆尔崖的语气开始有些咄咄逼人了起来,殿内更是噤若寒蝉。此时,坐在楚王身旁的茹妃,悠悠开口了,“陛下子嗣众多,怎能一双眼睛看见你们所有人,五皇子,你这要求有点儿过分了。”

“过分?”穆尔崖轻笑了一声,指着穆沐道:“她出身冷宫疯妇膝下,无才无德,只知道拿着一根鞭子四处打闹,凭什么父王就能看见她?”

“放肆!”楚王此时也已有些动怒,他拍龙椅的扶手,气愤道:“这莫非就是你勾结江湖门派,残害手足的借口?”

“我没有办法,”穆尔崖赤红着眼,盯着楚王,他的表情有着从未有过的狰狞,“我没有办法啊父王,若您对母妃多关注那么一点点,母妃就不会自缢,穆葵一人在宫中,这如狼似虎的地方,不是我动手,就是他们要动手将她踩在脚底啊!连养在茹妃膝下的穆芸都可出楚和亲,那将来无依无靠的穆葵的命运,难道就会比她更好一点儿吗?”

话刚说完,便见一直坐在一旁的穆芸忽然愣住了眼,屏息回忆着刚刚穆尔崖说的那句话,这才确定了,原来今日的宴席,是为她而摆。

“你一人如此狠毒,为何就要认为其他人与你一样?”穆尔清愤愤不平道。

“不是我认为,是本来就这样,”穆尔崖嘲讽地看了一眼穆尔清,“你贵为太子,自然是看不到我们这些普通皇子背后的艰辛,所以自然也就高估了人性。在利益和权位面前,无人逃得过……”

“既是如此,上次派人去兰台刺杀清欢的,那也是你?”穆沐问。

穆尔崖不满地瞥了她一眼,“她不但没有完成任务,反而倒戈,本就该杀。而你,怪就只怪,在这后宫,太过引人注目了。”

“你怎会如此糊涂!”楚王恨铁不成钢地指着穆尔崖道,他静默了半晌,下令,“五皇子失德,意图残害手足,实我大楚不能忍,阴狠狡诈之心,朕深感痛心,即日起,收回护城江庄园,发配至衡山县思过,无召不得入京,即刻执行。”

楚王下起命令来,可是丝毫不心软。只见他的话音刚落,穆葵便拉着穆尔崖的臂膀哭喊道:“请父王三思!兄长知道错了,念在他初心不坏的份上,父王就饶了他吧。”

“穆葵,兄长以后……不能保护你了,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兄长……”穆葵哭喊着,上演着一出犹如生离死别般的兄妹情深,楚王头疼地摆了摆手,起身就要离去。

穆尔崖从那地上站起,他不屑地看着穆尔清,嘲讽地笑了笑,“今日之事,若有机会……”说着,穆尔崖遏制住了咽喉,他伸手朝自己的脖子做样地划了一刀,而后转身就要离开。

穆尔清在他身后悠悠道:“我且恭候。”

“你刚说的那些我将这些书信收起来的原因,没错,”穆尔崖回头,勾起一边的嘴角,笑得诡异,“我留着那书信,的确是知道暗门背后操纵的人是谁,所以想要留着与他鱼死网破的。可是现在……我宁愿自己一个人死,也要给你留条绝路。”

笑着,穆尔崖云淡风轻地转过了头,继续朝前走着,“好兄弟,应该要有难同当啊……”

为穆芸和亲送行的晚宴,在这般不愉快中,匆匆结束了。

那晚没有月色,只有无尽的冰凉,穆芸坐在又灵台中,看着远处现出鱼肚白的天,讷讷道:天,终于亮了。

因要准备公主出嫁的一切事宜,和亲的队伍应是在晚宴的三天之后,就在穆沐想要在这三天里,想出一个转机的时候,不料晚宴之后次日冒着水雾的凌晨,却和她开了一个重大的玩笑。

穆芸和亲的队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没有鞭竹炮响,没有礼乐歌舞,没有将整个后宫都挤满了的宫中老人们的祝福,穆芸的走,是真正的没有一点儿动静。

穆沐得到消息之后的第一时间,就跑去了又灵台确认。可看着人去楼空的宫殿,她彻底蒙了。

又灵台的梧桐落了一地,留下几个正在打扫的宫女,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有位吵闹张狂的少女住过十几年。穆沐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只觉得嘲讽,她转身就要往养心殿冲去,可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黎沉却在此时一把拉住了她的臂膀。

“你放开我!”

穆沐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心中满是怒火,可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些什么。

穆沐再次欲要挣脱黎沉的束缚,她使劲甩着胳膊,眼眶渐红。

“你冷静些。”黎沉的声音依旧那般低沉,听不出丝毫的慌乱。

“我让你放开我。”

“阿沐……”

黎沉的话还未说完,便见穆沐猛地推了黎沉一把,黎沉踉跄了两步,又马上站稳,一把将正在往前狂奔的穆沐圈在了怀里。

“此事是我安排的。”

“……什么?”

“我只是选择了一个两全的方法,成全你,成全他们。”

“什么意思?”

“你现在可以冷静地听我说了?”话落,便见刚刚还气势汹汹的穆沐,瞬间变成了一只听话的小猫,她点了点头,黎沉无奈地笑了笑。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们回去说。”

刚进入兰台,便听穆沐道:“那日,我明明已经向父王请示了,父王也默许了,为何父王还是要出尔反尔?”

“阿沐,”黎沉轻声打断,“妄议君非。”

话落,见穆沐安静了下来,黎沉才道:“没有人同意你代替芸公主去蜀国和亲,我不同意,娴妃娘娘不同意,你父王更不会同意。”

“为何……”

“因为你在我们心里,比你想象的还要重要。”

“可是……”

“你放心,我已经安排邓卓出宫了。”黎沉此话刚说出口,便见穆沐惊诧地看向了他,“芸公主是还有其他选择,就看她……能不能经受得住另一条路的艰辛了。”

自晚宴之后,穆尔崖便被御林军护送去了衡山县,而穆尔清,也因为此事,被恢复了御林军的军权,户部尚书一位被穆尔清考察多时并放心的人坐下了,可一直空缺了的刑部尚书一职,却迟迟无人可替。

奇怪的是,一直对这些官职十分上心的穆西忡,此次竟变得谦虚了起来,没有主动举荐便罢,连有人推荐一直与他站在同一阵营的霍未然时,他都没有明确的支持。

这些不免引起了穆尔清的注意,可重整御林军与兼顾鸿悦酒家已经让他有些忙乱,故此,想着只要穆西忡没有作出什么幺蛾子,他便不会再管,只是多留个心眼儿却已是必须的。

05

和亲的路已经走了足足五日有余,穆芸终日被困在那辆金光顶顶的安车之中,以泪洗面。她痛恨穆沐的说话不算话,也痛恨楚王如此的偏心,更痛恨茹妃作为她养母的不作为,还痛恨邓卓连临别一面都未曾给。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没有一个人真正为她想过,打算过,就连她自己,也曾经将自己最后的希望给了别人,如此,倒也怪不了任何人了。

越往西走,入秋的天便越来越不那么明显。空气里到处都浮动着干燥味道,尘土伴随着燥热飞扬在和亲队伍的最后方,穆芸坐在安车之上,除了昏昏欲睡便只有昏昏欲睡了。

“公主,前方过了最后一个驿站,便要进大围山了,我们今夜恐要在此过夜。”一个御林军在安车的窗外喊道。

穆芸轻闭着双眼,连眼皮都未曾抬,更别提给御林军什么回应了。一旁的常喜见状,立马拉开了一点点窗子的侧缝,道:“公主歇息了,到了驿站之后尽管停便好。”

“嗯。”御林军应着,踢动了马肚,又走到了队伍的前方。

穆芸微微睁眼,语气冷淡道:“休息做什么,直接赶路不就完了,兴许在大围山碰到那群强盗,还可救我一命。”

“公主,”常喜眼眶也有些泛红,“切莫胡说了,公主长命百岁,怎是就要丢掉性命了。”

穆芸冷笑了一声,“这般被囚禁的生活,难道死了不更轻松?”

“公主……”

穆芸摆了摆手,“我睡会儿,没事别叫我,有事儿更不要叫我。”

说着,便见她疲惫地闭上了眼。

星辰斗海,在天空失去最后一丝光亮的时候,和亲队伍终于赶到了驿站,穆芸在众人的搀扶下下了安车,而后进了上好的厢房,常喜伺候在侧,二人皆是沉默寡言。

入夜,不远处的大围山中,正传来阵阵猛兽的低鸣,偶有不知名的飞禽掠过,然后将树叶悉数抖落。穆芸睡在那驿站中,辗转反侧,不能安眠。她翻来覆去,频频发着叹息,而后从床上坐起,靠在了床沿之上。

“常喜……”穆芸看着昏暗的屋内,出声喊道。

无人回应,穆芸又喊了一声,才听常喜猛地回道:“啊?公主,怎么了啊?”

话毕,又听一阵脚步声噔噔噔地朝她跑了来。

穆芸这才看到常喜的人影,她有些虚弱道:“我有些渴了。”

“好,奴婢这就去倒茶。”

“嗯。”穆芸点了点头,在常喜转身的刹那,又说:“我还有些饿了。”

“公主今日晚膳是吃得太少了,您等着,我这就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常喜说着,又推门而出,半点儿考虑的时间都不曾有。

穆芸看着只剩自己一个人的屋子,无奈地叹了一声:“水……”

话罢,穆芸吞了吞口水,无奈地起了身。漆黑的屋子里,只一盏微弱的烛火正摇曳在东南角,穆芸朝堂中走去,只觉得那烛火似摇曳了几许。

她慢吞吞地朝桌边走去,眼中能看见的光线皆微弱得很,屋中的一切在她眼中若有似无的展现着,她双手摆于前方,似是想要用触感来判断此时的方向。

铛一声,一把木椅被她撞翻在侧,她吃痛地捂住了膝盖,倒抽了一口气。

良久,待她的痛觉缓了过来,她才又起了身,摸着黑儿,继续往前走去,可没走两步,她便忽然头晕目眩,眼前连一丝微弱的光都看不见的往前倒了去。

刹那间,穆芸只觉得自己可能就要完了,这下指不定得摔成什么样。可是,下一秒,她预计的痛感没有袭来,她出乎意料地倒在了本离她还有一点儿距离的木桌上。她捂了捂被生硬的桌边硌痛的肚子,刚在庆幸之余,却忽然心跳加速。

一丝熟悉的气味涌进了她的鼻腔,她紧张地环望着漆黑的四周,声音颤抖:“邓卓……”

“邓卓。”

“邓卓!”

一声声的呐喊渐渐变得激动了起来,可四周却没有丝毫的地回应,她的声音,就像是投入了大海的小石子,了无音信。

“邓卓,我知道你在,你出来。”

“你出来!”

呐喊渐渐变成哭喊,可四周却除了空洞的黑暗之外,再无其他。穆芸身上发热,薄汗透过她细腻的肌肤穿过了她的衣衫,不过片刻,她已是汗如雨下。

“邓卓,你出来,我求你。”

“我求你出来啊!”

强硬的语气,不知何时变为了哀求,此时的她宛如一个被丢入深海的孩子,明明感觉到了不远处就有一根浮木,可她拼了命地往前游,却依旧找不到,更摸不着。门外的御林军早已听到了她屋里的声响,他们站在门边,一遍遍地敲着门,一遍遍地喊着公主,可是穆芸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一般,没有搭理他们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她哭得似乎已经没有力气了,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气息也渐渐地微弱了下去。此时,小文端着盛了吃食的托盘推门而进,她焦急地将托盘放在桌上之后,又点了一盏烛火,这才将穆芸从地上扶了起来。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穆芸抽泣着,说不出一句话,常喜焦急道:“公主等着,我去喊嬷嬷来。”

话落,便见穆芸猛地拉住了她的衣袖,艰难地摇了摇头。

常喜从未见过穆芸这样子,就算那日从宫中出来之后,也未曾见她这么失态过。不自觉地,常喜的眼眶也渐渐发红,她轻拍着穆芸的肩膀,道:“没事了,公主,没事了。”

这日的夜,过得特别漫长。穆芸不知怎么熬到天亮的,只知道天刚刚破晓的时候,她原本还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已是惨白。同行的太医拿最好的药汤为她补足气血,可她却终是喝了就吐,太医摇了摇头,对随行的林甫义道:“公主这是气郁结胸,是心病。”

林甫义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淡淡道:“那便抓紧赶路吧。”他自私地想着,快些将穆芸送到蜀国的领土之上,那以后不管出现什么问题,都不会追究大楚的责任了。想法虽是没什么问题,可他却好像忘了,此次和亲,穆西忡执意要派他前去的重要原因。

队伍气势汹汹地挺进了大围山,茂密的丛林里,只有浅浅的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地向前延伸着,队伍走得极慢,但也极是小心。

听闻穿过大围山,至少要用三日有余,这便说明了,整个队伍,都将在大围山中度过两个夜晚。可大围山的猛兽飞禽是出了名的凶狠,那如何安全地度过这两夜,便成了林甫义眼下最担心的问题。这一段路,他走得可谓是心力交瘁。

可是,坐在安车之上的穆芸,却比所有人都轻松许多。大概是因为现在的她已经完全什么都不在乎了吧。

大围山的空气里,四处都流淌着凉爽的气息,凉风吹着树叶远远传来,阴凉的阴影之下,只看得见队伍徐徐前进。

不知往前走了多久,原本警惕的御林军开始因为疲惫而变得渐渐松懈起来,队伍中开始频频发出“原来这大围山并不像传说中那么恐怖”的感叹。可就在众人渐渐懈怠,往山林也越走越深的时候,忽然一声巨响将众人原本的懒散全部打破了。

安车剧烈晃动,穆芸与常喜坐在车内,面面相觑。在缓过神儿来的下一秒,便又听车外一阵骏马嘶鸣,刀剑碰撞声、惨叫声、铁骑倒地不绝于耳。穆芸掀开车帘就要往外一探究竟,可这时,常喜却猛地将她拉住了。

“公主!太危险了,您不能出去!”

“林甫义带的兵都是训练有素的,对各种意外也都是做好准备了的,你莫担心,我就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话落,便见穆芸猛地将常喜拉扯住自己的手甩开,下一秒,便见她站在马辕之上,微张着嘴,愣住了。

眼前的一切,若不是穆芸亲眼所见,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一片诡异的渐渐拢聚在一起的白雾之中,有捂着口鼻与黑衣人厮杀的寥寥几个林甫义的亲兵,有口吐鲜血四处逃窜的御林军,还有倒了遍地的、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随行和亲人员。还有一些骏马,皆是猛地抽搐着,而后长鸣一声后僵硬了身子,再无动静。

穆芸看着就要将她也包裹起来的白雾,一直不知该如何动作,就在这时,一缕熟悉的味道,涌进了她的鼻腔。

她蓦地回头,还未看清站在她身后的人影,口鼻便被那人一把用湿巾帕捂住,她想要挣扎时,自己便已离了马辕,被那双大手提上了马背。

骏马长啸,穿过白雾,穆芸的眼睛只要睁开,便会被那白雾熏得眼泪直流。她紧闭着双眼,无法动弹,任由那人跨着骏马,将自己带离。

不知跑了多久,穆芸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颠散架了,在她就快要因为头晕而要吐出来的时候,那马,停了。

她终于得以空隙可以喘息,可她下了马的第一时间,不是大喘着气给自己压惊,而是捂着肚子,又哭又笑地怒道:“邓卓,我可否问汝母是否安好?”

“啊?”

摘下了面罩的邓卓,酝酿了许久的情绪,忽地被这句话打乱,他一脸懵懂地看着穆芸,不知此时该笑还是该哭。

片刻,穆芸终于缓过了神,邓卓才小心翼翼道:“你怎知道是我?”

“不然谁会这么大胆敢抢我的亲?”

穆芸站直了身子,微笑着看着邓卓,她的眼里似乎有泪,但更多的却是,无尽的欣喜,“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邓卓面色涨得通红,他抓了抓头,半天憋不出一句话,他的眼眶泛红,却愣是没有流下一滴泪。

良久,穆芸看着他道:“你不来抱抱我吗?”

话落,便见邓卓抿嘴笑了一声,眼眶忽地就涌满了泪水。他大手一捞,将穆芸一把拥入了怀里。

二人相拥无言,其中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已经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