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楚蜀交界线,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山林。而山林围堵在中间的那块平地,赫然立着楚蜀两国的交界碑。
此时,正是酷暑时分,深山之中,见不到一丝风影。翠绿的树叶高耸在山上,没有一丝晃动,而那高及膝盖的草丛,更是见不到一丝活物的影子。
通往交界碑的官道上,穆尔政一身铁骑戎装,他带着大队兵马走在前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威严,而兵马中间,正是护送的以徐昶为首的蜀国使团。
不多时,终于到了交界碑的地界,穆尔政骑在马背上,看着前方黑压压的兵马,心下终于一松。
这一路,顺利得让他有些怀疑,没有突袭,没有捣乱,更没有刺杀,眼看任务完成的曙光就在前方,叫他怎能不欣喜。
“蜀国都督邓竹伟参见南楚皇子殿下。”
刚在楚国的交界碑前停下,便见对方为首的将军前来拜会。穆尔政连忙下马,回过礼道:“邓将军久等了。”
“无碍,得以瞻仰南楚大皇子一面,是鄙人的荣幸。”邓竹伟笑呵呵的,黝黑的脸上,瞬间挤出了几条皱纹。
这话对穆尔政似乎很是受用,他点了点头,朝后方望去,“徐大人与诸位使者在那边的马车上,请稍等。”
“不急,大人舟车劳顿,想休息一下也是有的。”
话音刚落,便听去马车旁请徐昶的楚兵一声大叫,穆尔政不悦地望去,还没问是怎么回事,便又听其他人喊道:“徐大人遇刺了!”
穆尔政心下一惊,拔腿就往马车方向跑去,而邓竹伟也立马跟随而去。
一行共有七辆马车,马车内共有二十一位使者,此时都嘴唇乌紫,七窍流血地倒在马车内,而徐昶的那一辆,却只剩了他一人,被完整地剥去了人皮,只剩了血肉模糊的尸体。
“这!这是怎么回事?!”邓竹伟将愣在原地的穆尔政一把推开,怒声质问道。
“这一路都平安顺畅,并没有遇到过任何突袭……而且,我们刚从驿站一路过来的时候,也并没有闻到马车内的血腥味,这……怎么会这样……”
“你别装了!定是你!定是你们南楚不想与我们蜀国联盟,所以以此方式来挑衅!”邓竹伟青筋暴起,指着穆尔政的鼻子就差骂娘了。
而被骂的穆尔政,太阳穴正突突地往外跳,他全身发麻,一阵后怕。
这般心狠手辣的手段,他竟没有半点察觉?对方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还未等他想个明白,便见邓竹伟猛地朝蜀国地界那边跑去,他忽地反应过来,大叫道:“拦住他!”
一直观察着南楚这边动向的蜀队,此时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几位护使连忙挥起了马鞭朝这边而来。穆尔政跨上骏马,挥剑挟持了邓竹伟,将他扔到了马背上,大喊:“走!回城!”
两国冲突一触即发,兵荒马乱也都只在一瞬之间。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南楚兵马没有回过神来,留在原地的兵力,就在刹那被赶来的蜀国护使刺杀,一时之间,众人仓皇而逃。
狂风呼啸,穆尔政手上的马鞭越发急促,伏倒在马背上的邓竹伟大叫:“穆尔政!今日之辱,我定要你们十倍奉还!”
穆尔政没有时间解释,他马鞭又凌空挥下,“驾!”
马蹄慌乱,舍命奔跑间,终于到了边城城门前,可后边的蜀国士兵仍然没有放弃追逐。穆尔政将邓竹伟从马匹上扔下,大喊道:“今日之事,我南楚定是入了他人圈套!若是查到罪魁祸首,我穆尔政,定登门致歉!”
话罢,穆尔政已入了城门。
灰头土脸地逃跑,让穆尔政心中一阵窝火,忽来的变故也让兵马损了过半。穆尔政回头看着关上的城门,怒气冲冲地喊道:“回驿站!”
边界已发生变故,可南楚宫内,却依旧歌舞升平。
自穆沐生辰过后,她便闭门不再见任何人,包括楚皇。楚皇爱女心切,也对江素衣的话十分听从,便也只好随她去了。
萧清欢在西侧院养了许多时日,才渐渐好转了起来。
穆沐看着她终日无精打采的模样,以为她是担心萧钰忻,便一手拿着荔枝肉,一手拍着她的肩,悠悠道:“放心,宫里无人知道她的身份,都以为她不过一个哑女,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比较实在。”
看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萧清欢也不与她计较,而是温顺地点了点头。
对于她大病一场之后就转变了的性子,穆沐也已多见少怪了,但终究还是有点不习惯。她将搭在萧清欢肩上的手拿开,往旁边挪了挪,又道:“现在我们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你虽不用对我那般对立,但也不必对我如此客气。”
“你不是不喜欢蚂蚱吗?”萧清欢说着,浅浅笑了,见穆沐也露出了笑脸,才道,“好。”
穆沐皱了皱鼻,啧了一声,“真是拿你没办法。”
“公主公主!”
小文匆匆忙忙地跑进西侧院,穆沐仰天轻叹,“小文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么咋咋呼呼的性子啊。”
话未落,便见小文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公主,太子殿下在门外说要见您。”
穆沐心中一顿,想起已经多日未曾见皇兄了,可她还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他。她愣了愣,小文又道:“公主,见吗?”
“不见吧。”穆沐犹豫着,还是拒绝了。
“可是太子说,今日见不到您,就一直在门口候着。”
“那就让他候着吧,反正过不了多久,他就没耐心了。”
“可是公主……”
穆沐不悦地看向小文,小文低了低头,咬紧了牙根,一股脑地说:“太子殿下看上去好可怜,他还说不管上一辈有何恩怨,公主依旧是他最疼爱的皇妹。”
一语毕,穆沐一直悬着的心,又扑通扑通地加速跳了起来,她沉默着,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见状,小文又支支吾吾地说道:“既然……公主不想见,那奴婢,就去给太子殿下回话了。”
小文说着,又往门外走了去。穆沐起身,不带任何情绪道:“让他来书房。”
“是。”小文雀跃着点头,好像比她得了奖赏还要高兴。
书房还是那个书房,香烟淡淡,寂静无声。可面对面坐着的二人之间,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阿沐,这些天我一直在打听娴妃的身世,便一直忍着没来见你。”
“嗯。”
“阿沐,你要与我生分了吗?”
穆尔清问完,期待地看向穆沐,可穆沐却低着头,抿了抿唇,狠心道:“太子此来,是有何事吗?”
穆尔清被她的那句太子,刺得话都说不出口了,他暗暗咬了咬牙根,说:“林甫义以命相挟,让父皇撤了婚。”
穆沐猛地抬头,惊讶地看向穆尔清。此时,穆尔清继续道:“林甫义被撤了官,现在在家休养,林子昆也被剥了护国将军的名头,做了御林军的都督。”
“比李放的官职还要低?”
“嗯,就在李放的手下。”
穆沐冷笑一声,“看来这位宗政府的世子,为了不与我成亲,还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啊。”
穆尔清沉默,穆沐又道:“母亲的名分,对他们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不是的,”穆尔清的否定让穆沐又泛起了疑惑,“阿沐,你与黎沉,还是要少走近些。”
“太子何出此言?”
“此次林甫义执意退婚,并不是因为生辰那日揭露你身世的事……而是……”穆尔清似有难言之隐,但他顿了顿,终于下定了决心道:“而是因为宫中盛传,你与黎沉不清不白。”
“什么?”穆沐大惊而起,“此话从何而来?我与黎沉互相照拂多年,从来都是清清白白,到底是何人口出污言!”
“阿沐,你先别激动。”
“我怎么能不激动?!黎沉当日是为了救我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我百般照顾他,不过是为了报恩,三哥你知道的!”
话音落,一直低沉着脸的穆尔清却莫名笑了,他宠溺地看着穆沐道:“阿沐,你还是认我这个皇兄的,对吗?”
穆沐愣怔了片刻,终是放下了心防,“三哥对我这般好,我怎能忘记?只是我不再是你的胞妹,你也不必对我如此照拂了。”
“傻阿沐,感情比血缘重要,你可明白?特别是在我们这种皇室家族中,能有一个可以真心对待的人更是不易。你与我虽不是一胞同生,但你是我妹妹,这在我心里,不会改变。”
穆尔清说完,便见穆沐软了语气,“三哥,谢谢你。”
“傻阿沐。”说罢,穆尔清起身,摸了摸她的头,安慰似的道,“你要听话,不可再与皇兄闹脾气了,也不能与我生分,知道吗?”
“嗯,知道了。”
“乖。”
良久,穆沐问道:“那三哥可知道,到底是谁说我与黎沉不清不白?”
“还不知,你终日将自己关在这兰台,也不知此事已经传到了前朝。林甫义这般恼火的原因,也不过如此,所以宁死不接受赐婚。”
“倒也好,反正我本就不想嫁。这几日因为母……因为皇后娘娘那事,我已经没有心情去理会这件事了。这样一来,倒省得我与父皇当面抗议了。”
“你还笑,这对你的名声有多大的毁坏,你知道吗?”
“没关系,大不了和黎沉在这深宫一起生活一辈子,倒也落得开心。只是将来皇兄继位之后,不要嫌弃我们两个才好。”
“你啊……”穆尔清无奈地笑了笑,摇头间,又想起还有正经事未说,“你上次拜托姜掌柜去查的娴妃的身世,姜掌柜查到一些了。”
“什么?”
“入宫之前,她是丝桂坊的艺女,父王当年微服私访之后,便将她接了回来。”
“然后呢?”
“没然后了,只查到这些,因为她是幼时就进了丝桂坊,所以没别的东西可查。”
“罢了,”穆沐重呼了一口气,“她年幼时就进了丝桂坊,入宫没多久,就进了冷宫,看来,的确没什么好查的。”
“嗯,那阿沐,你准备认她吗?”
“为什么要认?”穆沐的眼神不再乖巧温顺,而是散出一阵戾气,“从我出生就将我抛弃了的人,我有什么好认的?这些年,皇后对我视若无物,我一人也自在得很,不需要凭空多个母亲。”
“阿沐。”穆尔清唤着穆沐的名字,忽觉心疼。
穆沐察觉到他的不忍,立马安慰道:“三哥你别担心,我没那么软弱。”
“阿沐,我倒希望你能偶尔软弱些。”
说着,穆尔清无奈地叹了一声,心道:阿沐啊,你何时能真正开心起来?
02
楚蜀边界之事传到楚皇耳中时,已是七天之后。
楚皇看着那封加急的奏折,怒不可遏,将上好的白玉茶壶摔了个稀巴烂。一直在御书房恭候的茹妃,一改从前的装扮,一身素雅地站在门外,等待楚皇的接见,想必是早就听到了风声。
“娘娘,您就别进去了,皇上正在气头上,进去了只会惹一身怒气啊。”黄默为手持白色拂尘,苦口婆心地劝道。
“公公,劳烦您再进去通报一声,政儿现在流落在外,生死不明,皇上不能不管啊。”
“娘娘,您又何必为难老奴呢?”
“公公……”
一语未毕,又听御书房内一阵摔东西的声音,而后便听楚皇怒吼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茹妃心急得几乎要站不稳了,“公公,麻烦您再进去通传一声,皇上定会看在本宫勤勤恳恳伺候他多年的分上,平息怒火的。”
“娘娘……”黄默为为难地看着茹妃,心中想着“你早已不受宠了”差点脱口而出。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而后一甩拂尘,转身道:“娘娘在此恭候,老奴再去通传一声。”
黄默为说罢,便推门走进了御书房。
茹妃心急如焚地盼着,迫切地希望黄默为出来的第一句便是让她进去。可是还未等她在心中祷告完毕,便听御书房内又是一阵痛骂:“她有什么脸来?让她滚!”
霎时,茹妃双腿发软,倒在了一旁宫女的身上。
宫女搀扶着茹妃,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娘娘,要不我们等皇上气消了再来?”
“不,不……”茹妃双眼含泪,身上已没了半分力气,她焦急道,“等不了了,回宫,你去传信给王爷,让他务必今日来见我一面。”
确定了江素衣不是相国那边的人之后,穆沐对江素衣还是没有少一点点的戒备,或者说对所有人都依旧闭门不见。她终日在兰台内,不想出门,唯恐刚一出门,就遇到那个自己不想见到的人。
可是她不出门,不代表就真的高枕无忧了,该来的人,还是会来。
这是今日黎沉第九次斗蛐蛐儿输给穆沐了,穆沐看着被竹笼圈住的活物,眉开眼笑,正像一个快活无忧的孩子。
江公公和冬青嬷嬷正像两个看着孩子玩耍的父母,眉眼中流露的都是疼爱。
“公主,还是休息会儿吧,待会儿准备准备就要用晚膳了。”冬青嬷嬷递去一方巾帕,慈爱地笑道。
穆沐接过巾帕胡乱地往脸上擦了擦,骄傲地道:“可以啊,我没关系,就怕黎沉输了,等下哭鼻子哦。”
闻言,黎沉故作伤心地撇了撇嘴,见状,穆沐又捡起刚刚扔掉的竹签,道:“行行行,再来一次,你别哭。”
众人见状,皆是掩面而笑。
“公主,芸公主和葵公主在门外求见。”
竹心端正地走进屋内,穆沐头也不抬地道:“上次的事我还没去找她算账呢,她倒先来了。怎么,父皇禁的足给撤掉了?”
“前两日就好像撤掉了。”冬青嬷嬷答道。
“哦,”穆沐将手中的竹签递给一旁的小文,走到软榻的矮桌旁一屁股坐下,干脆道,“不见。”
“是。”竹心收到回复,安静地退了出去,可没过一会儿,她又进来,道,“公主,芸公主说您不见她的话,她就要闯进来了。”
“嘿哟,”穆沐面上瞬间放出前所未有的兴奋光芒,“闯进来?就她那小身板能闯进来?当邓卓不存在?你去告诉她,我就在这里等着,等着她闯进来。”
“这……”竹心一脸为难地站在原地,她偷偷朝冬青嬷嬷望去,见嬷嬷点了点头,只好回道,“是。”
竹心刚走出去没多久,便听门外一阵吵闹。穆沐揉了揉太阳穴,不屑而好笑,“她还真是不死心,闯不进来也要把人吵死是吧?”
“公主,要不就见见吧,这几日皇上都宿在江台殿,等下惊动了江台殿那边就不好了。”冬青嬷嬷一副和气的模样,上前劝说,穆沐犹豫地翻了翻白眼,摆了摆手。
“那我就去看看,她到底又要耍什么把戏。”说着,穆沐起身,朝门外走去。
刚走出门外,便见邓卓抱剑而立挡在两位公主面前。穆芸气势汹汹地叉腰怒骂:“邓卓,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你最好不要惹我。”
“哟,芸公主这是说什么话呢?我不过一个奴才,哪有荣幸能让您记上,忍耐多时啊?”邓卓阴阳怪气地说话,将气氛变得更加冰冷。眼看着穆芸就要冲上前去动手时,一旁的穆葵忙拉住她。
“芸儿,你别这样。”
“我怎样了我?明明是他狗眼看人低,我堂堂一位公主,就不信奈何不了他。”
话一出,便听一声鞭响在穆芸脚边响起,穆芸心惊了半秒,然后不可置信地看向走来的穆沐。
“我说这大白天的,哪里来的狗叫呢,原来是您老来了啊。”
“穆沐!”
“诶?喊我有事?来要回当日你送我的生辰贺礼吗?”穆沐走到了邓卓身边,邓卓识相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姐姐,芸儿不是故意的,她就是气昏了头了。”穆葵在一旁做着和事佬。
“哦?气昏了头?气昏了头就要来我这里撒野?这一天两天的,你还真是不能消停啊,是不是想再要一个禁足啊?”穆沐看着穆芸,一字一句道,语气中深含威胁。
穆芸一口气憋在胸口,半天都发不出,见状,穆葵连忙上前道:“姐姐,芸儿这次来,是想跟你道歉的。”
“道歉?跟我?”穆沐一声冷笑,“你的道歉还真是廉价啊,上次为了那下毒的宫女道歉,这次又为了什么道歉?”
“你……”穆沐所言皆是事实,穆芸也没办法反驳,她收回指向穆沐的手指,望向别处道,“不管你信不信,上次你生辰的时候,我不是故意要说出那些话的。”
“我信,我怎么不信?”
“真的?”
穆芸狐疑地看向穆沐,却见穆沐笑里藏刀,“当然是真的。因为你不是故意,是有意的呗。”
“不是。”
“哦……”穆沐点了点头,一副理解她的模样,“那我懂了,你是心疼我,心疼我只有一个母亲,想让我和你一样再多一个。”
话一落,便见穆芸猛地看
向她,这一次,穆芸没有狡辩,只是紧咬着的双唇,出卖了她心中的风暴骤起。
“不过可惜了你的一番好意啊,你现在还是只有一个母亲,而我,一个都没有。”此话一出,伤人八百,自损一千。穆芸刚刚的一腔愤懑,很奇怪地竟消失不见了。她看着穆沐的苦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回她。
沉默了半晌,穆芸才艰难开口,“反正……反正我为那日的事道歉,对不起。”
说罢,她转身便走,就如一个吃了败仗的小姑娘一般,气呼呼地离开了。
“你不走?”
穆葵看着穆沐审视的目光,毫不介意。而她蹙起的眉头似乎是在诉说着担忧,“姐姐,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没事就好,这些天,妹妹担心得很呢。”
“不用担心,我没事。”穆沐难得的好语气,和刚刚对穆芸的模样,完全不同。
穆葵温婉地笑了笑,“那我就去芸儿那里了,她刚刚真的是专程给姐姐道歉的,因为害怕,还特地去我宫里,让我陪她来。只是方式有些不对,还请姐姐切莫往心里去。”
“嗯,我知道了。”
“那妹妹就先告退了。”穆葵说罢,又向穆沐行了个礼,才悠悠地朝穆芸离开的方向赶去。
“啧,你说都是姐妹,性格怎么就相差这么多呢?”邓卓环抱臂膀,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外,连声叹气。
穆沐走过,狠狠地朝他脚踝踢了一脚,“下次穆芸来,你学聪明点儿。”
邓卓抽气跳着,弓身揉着脚踝,委屈道:“我怎么了?”
“她一来你就跟吃了药的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地与她对着干,闹得我耳朵不清净,你是不是喜欢她啊?!”穆沐不满地啧了一声,“下次见到她,你就客客气气地说我不在,听懂了吗?”
此时,邓卓的脸已经从眉毛尖儿红到耳朵根儿了,他摸着头,悻悻道:“知道了。”
穆沐叹气离去,留下搞不清楚状况的邓卓站在原地,心中纳闷道:我难道比你还喜欢和她对着干?还有,和她对着干,就是喜欢她?
喜欢她?
邓卓夸张地冷笑了几声,只觉穆沐刚刚的这个结论太过草率和莫名其妙。
可是,本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玩笑话,哪里来的草率不草率,正不正经?
雁过无痕,南楚的夏日似乎漫长得很,终日蝉鸣的天气,让众人觉得连走出自己的宫殿都是种折磨。
黎沉与穆沐苟合的风言风语愈演愈烈,被林子昆退婚的消息,更是加重了这个传言的可信度。就在兰台众人被后宫所有人戳着脊梁骨时,穆沐却将兰台闭锁,不以为意。可她因为被退婚了而沾沾自喜、毫不在意,不代表其他关心她的人不会在意,比如穆尔清。
御林军在巡值时,穆尔清曾特别吩咐要格外留意后宫的动向,不论是谁多了一句嘴,就要立马向他汇报,可汇报来汇报去,到最后,他却发现,这传话的所有源头,竟都是出自穆芸宫中。
他暗自咬牙,气愤至极。
上次他听穆沐道,穆芸还会向她道歉时,他还以为这小姑娘是长大了,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了。可没想到,道歉的背后,原来憋着这么大一个坏呢。
想至此,穆尔清只觉得不能忍。
一个女孩子最重要的名声,就这么不清不白地被玷污了,哪位兄长能置之不理?
穆尔清捏紧了拳头,笔直地站于东宫之中,“来人。”
“是,殿下。”
“让过来见我。”
“是。”
公公弓身退去,穆尔清站在门口,微眯双眼,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03
夜深,天空的圆月亮眼地挂在空中。温润的光线洒满了整个紫禁城的屋顶,伴随着忽远忽近忽隐忽现的蛙叫蝉鸣声,一个黑影从月亮之下闪身而过。
又灵台四周的蝉虫似乎都已经清理干净了,少有声响的后宫里,显得格外寂静。檐下的烛火,随着轻轻跳动,被悉数熄灭,那黑衣人在屋脊上观察了许久,确定又灵台中没有任何威胁之后,才轻飘飘地落下。
殿中花香缭绕,穆芸在寝殿中呼吸均匀而平缓。黑暗中,黑衣人眸光一动,轻手轻脚靠近了殿内的梳妆桌,而后将背上的包裹解开,一方闪着银光的银色盒子在亮眼了瞬间之后,被收入了梳妆台的暗屉里。
“唔……”穆芸毫无意识地转了一下身,而后继续沉沉睡去了。
黑衣人悄悄呼了口气,准备就此离开,可就在这时,殿门又在黑夜中被人悄声推开了。
黑衣人静默了片刻,而后瞬间反应过来,闪身躲到了衣匣与床边的夹缝里。
后进来的那个黑衣人似乎比他更加谨慎,每一步都悄无声息,让人无法察觉。黑衣人眉头轻蹙,一种不好的预感,从他心中悄然生起。
他悄悄握住了手中的长剑,蓄势待发,就在这时,一道白光从他眸中闪过,他飞身而起,挥剑挡住了那人刺向穆芸的匕首,二人的武器都应声而落,随后只好挥拳肉搏。
后来的黑衣人似乎根本就没想到这里还藏了个人,刹那便警醒了十二分的精神。这时穆芸也被惊醒,她张大了嘴惊恐地看着在她殿内打斗的二人,二人也同时愣怔着看向她,随后各自捡起了自己的兵刃,在穆芸大声呼喊间,夺窗离去。
又灵台不过瞬间便灯火辉煌,御林军应声赶到,却不见任何可疑踪迹。
“公主,您是不是做噩梦了啊?”御林军早就听闻这位芸公主的鼎鼎大名,于是第一反应并不是追捕刺客,而是以为她在胡闹。
“不是!我亲眼看见有两个黑衣人在我房中打斗!”
“那公主您受伤了吗?要不要叫太医?”
“我没有,我呼叫的时候,他们就走了。”
今日当班的御林军指挥是袁山,在四大侍卫里排名第三,也是四个中最懒的一个,人生宗旨就是不做无用的事。而对他来说,人生十有仈jiu都是无用之事。
此时,他白眼一翻,问道:“既然公主明确地看见刺客了,为什么他们没动手伤您?”
“我……我怎么知道?!”穆芸气急,指着打开的窗户,怒道,“你们还不快去追?”
袁山无奈地点了点头,敷衍道:“行,去追,公主受惊了。”
说罢,袁山满脸不悦地又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去。刚刚热闹过头的又灵台,转而又恢复了宁静。
一旁的常喜小心翼翼地朝穆芸递过一杯茶,道:“公主,您这几日都在做噩梦,刚刚是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穆芸连喊了三遍,来发泄她心中的不满,她心烦意乱地捶打着被子,气道,“我明明看见那两个人了!明明!”
发泄完,穆芸又一阵后怕,“他们来我房里干什么?为何会来这里?”她喃喃自语着,再次躺下后也没有丝毫睡意。
而从穆芸宫中回去的黑衣人,与那后来的黑衣人并没有做过多的纠缠,从穆芸房中出来,就各自离去,没有再交手。想必是都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吧。
他在宫中绕了好大一个圈,才终于回到兰台,刚一进入东侧院,便立马朝黎沉的房中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