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房中只有黎沉一人,他斜靠在软榻之上,闭眼浅寐,听到有人进门,也不睁眼,只是淡淡道:“放过去了吗?”
“放过去了,明日李放定会去她宫中搜宫。”
“那你如此惊吓做什么?被发现了?”黎沉从软榻上坐起,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
“差点。”
话一出,便见黎沉抬眼看向了他,那目光逼得让人顿觉心惊。邓卓不自在地哆嗦了一下,连忙解释道:“这真不关我的事,我原本准备放下了红苋的银盒就走的,谁知道这时候又来一个黑衣人。”
“谁?”
“我要是知道也不会这么慌了,”说罢,邓卓还有些后怕,“和他过了几招,发现一时半会儿,我竟拿他不下。”
闻言,黎沉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他将茶杯放下,道:“宫中除了那四大侍卫,竟还有能与你相当的高手?”
“对啊,我就纳闷儿呢,阁主你说我这身手虽比不上您吧,但对付……”邓卓喋喋不休地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黎沉话中的意思,“等等,阁主是说,今晚这黑衣人,是四大侍卫之一?”
“我困了,你也去休息吧。”黎沉不答反退,仰了仰脖子,松了松筋骨道。
“阁主,您快些告诉我,是不是就是四大侍卫。”邓卓一副今日不确定就不罢休的模样。
黎沉无奈地扯出了一丝笑,往那床上走去,“穆尔清对阿沐兄妹情深,自然会想办法替阿沐挡掉这些污言秽语。”
“就算是这样,也用不着杀了穆芸吧?”
“你说那人要杀她?你看见他动手了?”黎沉停住脚步,回身问道。
“是,我看见他都举起匕首了,要不是我及时挡掉,说不定穆芸现在正喝孟婆汤呢。”
黎沉稍想了想,而后轻声一笑,转身继续往床边走去,“举起匕首,不一定是想让她死,或许今日,穆尔清的计划就是让穆芸流点血,吃点教训。”
“可这……”邓卓说着,咽下了后半句:可这也太幼稚了吧,穆芸吃点教训,就不会造谣了?
“不幼稚,”黎沉似乎猜得到邓卓心中所想,他掀开床帘,往床上躺了去,“穆芸受伤,遇到刺杀,在御林军没有捉到凶手之前,后宫定会人人自保,根本就无心再传些无谓的谣言,或者说,是要用这个更加轰动人心的事,去掩盖那一记毫无凭证的猜想。”顿了顿,黎沉又加了句,“如果你没有出现捣乱的话。”
“啊,这样啊。”邓卓恍然大悟,摸了摸头,想到自己坏了别人的计谋,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行了,歇着吧,我困了。”
“是,阁主。”邓卓犹如做错了事一般唯唯诺诺道,而后转身离去,为黎沉熄灭了灯,关上了门。
幽静的东侧院,一如从未有过生气一般,又恢复了死寂。
正如黎沉所说,第二日的又灵台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虽然不是按照他所计划的那样,搜又灵台是因为其他原因而去。
一大早就有御林军前来搜证,寻找昨日刺客来过的蛛丝马迹,可搜来搜去,愣是没有翻出任何有帮助的线索。
一旁的袁山早就哈欠连连,因为昨晚当班,故此今日与黄都统交接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平日许多。他不满地靠在门边,看着黄都统在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寻找线索时,时不时地吐出一句:“大哥,公主胆子小,做噩梦也不一定呢……我昨日正巧在附近巡视,听到声响就赶来了,真是没发现半个鬼影子。”
黄都统也不理他,只固执地一寸一寸地寻找线索。
袁山毫无办法,只差仰天长啸,大喊一声:浪费生命!我要睡觉!
穆芸一如既往地趾高气扬,就像没发生过任何事一般,悠然自得坐在院中那颗梧桐树下乘凉。袁山瞥了一眼,胸口堵满了不满。
“大哥,要不,我先回去了?你要是搜到什么,直接派人来告诉我,我定会立马赶来。”
黄都统弓身盯着地上的痕迹,头也没抬,冷哼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回去了还能找得到你的人?”
“怎么就找不到啦?我真的很困啊,我就回去睡觉,又不是出去喝花酒。”
“就你一个人困?”黄都统直起身子,又朝梳妆台走去,边走边说道,“你就老实待着吧,搜查完毕,完成交接,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没人管你。”
说着,袁山又是一阵仰天长叹,而后催促着其他搜查的御林军道:“你们,赶紧的!”
话音刚落,便听黄都统轻啐了一声,袁山偏头望去,“看到耗子啦?这么惊讶?”
黄都统有些肥腻的脸上,渐渐渗出了细汗,见他神色有些不对劲,袁山立马收敛了不认真,朝他走去。
二人看着梳妆台暗屉里被翻出来的银色盒子,面面相觑,黄都统讷讷道:“我这是破了个大案?”
袁山吞了吞口水,啐道:“娘的,还真给你搜出东西来了?”
黄都统抱着银盒走出门时,穆芸正坐在树下喝着凉茶,旁边宫女为其扇风,好一派惬意的模样。见众人出来,她连眼皮都没抬,便道:“找出线索了吗?抓不抓得到刺客啊?”
“刺客的线索没找到,但是找到了其他的。”
黄都统说罢,便见穆芸随意地朝他望去,只一眼,她便盯住了那银盒,在脑海中搜索了半天,才问:“这……从我殿里搜出来的?”
“是。”黄都统道。
“这是什么?”
“装蜀国珍品的盒子,就是丢失了的那株红苋。”
只见穆芸脸色风云骤变,她瞪大了双眼,失声喊道:“这在我殿中?”
“是的,”黄都统说罢,将手中的银盒交给了一旁的袁山,“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公主待在又灵台不要随处走动,臣现在就去禀报太子,有任何情况,定会第一时间来通知公主。”
说罢,黄都统昂着头,转身就往门外走去,边走边道:“袁山,你与我一同去见太子。”
袁山捧着银盒,欲哭无泪。
看来是流年不利啊,这等好事都让他给碰上了。他才不想破什么大案,他现在,只想立马、马上、立刻、立即,睡觉。
04
待御林军一走,一旁的常喜便立马焦急地说道:“公主,要不要去通知茹妃娘娘?公主这是被人陷害了,娘娘一定不会不管的。”
穆芸心烦意乱,这才明白过来,昨日那黑衣人原来是为此而来。她想了想,生气又无奈道:“母妃现在为了大皇子的事心焦得很,哪里还有时间来管我?”
“那可怎么办啊?”
一旁的常喜急得抖腿,穆芸瞥了一眼,不耐烦地说:“行了,安静点。”顿了顿,“我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任谁也污蔑不了。”
从又灵台搜到银盒的事情,不过一个午后,就传到了楚皇的耳朵里。此时,楚皇因为蜀国使团的事,焦躁得寝食难安。待他听完穆尔清的禀报之后,龙颜大怒。
若是此事在这之前被爆出,那穆芸顶多就是扰乱后宫安宁之罪,可在楚蜀联盟即将告吹的眼下被爆出,便是背负了乱国之罪。
楚皇虽一直不喜打理政事,若是让蜀国与北唐联合夹击南楚,从而导致灭国,却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看见的。
故此,楚皇大怒之后沉吟了片刻,下令召开了内阁紧急会议,想要找出与蜀国和解的办法,而穆芸偷盗红苋且嫁祸于穆沐一事,也因此被传得人尽皆知。
这段日子,穆沐与穆尔清一直在寻找相国叛乱的证据,可除了那晚听到的对话之外,穆沐便再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就在她开始有些不安之时,穆芸因偷盗红苋嫁祸大公主,被交由宗人府查办一事,传到了她的耳中。
她心中一惊,万万没想到此事竟无心让穆芸落到如此境地,可转念一想,她又疑惑了,那银盒被她藏入东侧院的杂物房里,又是如何跑到穆芸殿中去的呢?穆沐越想越觉得蹊跷,一个近乎疯狂的答案,渐渐从她心里显现出来。
次日午后,又是一个热得有些黏糊的天气。穆沐坐在正殿内,昏昏欲睡。就在这时,一袭白衣的黎沉,逆着光,从院外朝她踱步走来了。
“公主,公子在屋内待得无聊,老奴便拿了木偶戏给公子玩,可是公子非要来找你,说要与你一起。”江公公行礼过后,将手上提着的小木人拿了出来,笑眯眯地说道。
穆沐看着黎沉,带着些审视意味道:“坐下吧。”
“萧姑娘也在啊。”江公公朝坐在一旁的萧清欢打了个招呼。
萧清欢颔首,“江公公以后就叫我清欢吧,从此以后,我效忠于公主,我们也算是一个阵营的人了。”
江公公不明所以地看向穆沐,穆沐解释道:“她伤势未好,但也在痊愈,武功虽没从前好,但却可以比下兰台多数人。所以从今以后,她就是我的贴身侍女了。”
“是,老奴知晓了。”江公公说完,便退到了一旁。
穆沐盯着黎沉,像是要看出什么来,可黎沉双眼清澈无杂,丝毫没有半点心虚或慌乱。
“你们都先下去吧,这里留江公公和萧清欢就可以了。”穆沐忽然吩咐道,众人应声离开。
“黎沉,那天我与你一起藏在杂物房墙壁中的银盒,你可还记得?”
黎沉转动了下眼珠,似是在回想。片刻,他点了点头。
“那你有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黎沉又沉默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穆沐呼了一口气,带着审问的语气,“那你可知银盒为什么会出现在穆芸宫中?”
黎沉回视着穆沐,摇了摇头,见穆沐一直盯着他看,却不说话,便开口问道:“阿沐生气了?”
“嗯。”
“为何生气?”
“因为你骗我。”
话一出,一旁的江公公瞳孔一缩。可瞬
间又想到黎沉早有心理准备,便稍稍心安了些。
“黎沉没有。”
“此事只有你我知道,东侧院的杂物房,又是早就废弃了的屋子,而且那东西是藏在墙壁之中的。请问,银盒是自己长了翅膀飞到穆芸殿中的吗?”
话落,黎沉沉默不语,穆沐咬了咬有些发干的唇,郑重问道:“黎沉,你是不是已经好了?”
穆沐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难熬,等待黎沉的回答时,就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看着黎沉紧抿的唇线,期待着他开口说是,又害怕他说是。心中的矛盾就如两头牛在打架,谁也不想对方赢。
“阿沐不要生气,黎沉听话。”黎沉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可这句话,却让穆沐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说是庆幸吗?好像不是的。
说是失望吗?好像也不是的。
穆沐的矛盾,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她的呼吸有微微的停滞,而后朝一旁的江公公开口道:“麻烦公公将嬷嬷喊来。”
“是。”
嬷嬷来到屋中的时候,黎沉已经靠在软榻上睡着了。穆沐坐在软榻边沿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心下不知为何,竟泛起微微苦涩。
“公主……”
“嬷嬷来了啊……”穆沐从软榻上起身,走到正厅内,“拜托嬷嬷的事,嬷嬷可打听到一些了?”
“嗯,老奴正好要来给公主回话呢。”顿了顿,嬷嬷继续道,“芸公主虽被交由宗人府查办了,但念及她的皇室身份,所以暂时还是让她继续住在又灵台。老奴也派人去知会了茹妃娘娘,可是听人说,茹妃娘娘为了求皇上帮大皇子回宫,已经几天几夜没能睡好觉了。所以,她可能也帮不了芸公主。”
“大皇子?被蜀国的人抓了?为何回不了宫?”
“不是被人抓了,而是边城那边的将士来信道,蜀国使团惨死一案发生后,边界进来了许多蜀国的商队,因为楚蜀一直交好,皇上也没下令封锁两国之间的商道,故此,得知蜀人的商队入楚后,茹妃就害怕得紧,唯恐是蜀国那边派来的刺客。听说那日还跑到江台殿去了。”
“去那里做什么?”
“去找皇上啊。”
“找到了吗?”
“找到了。听说茹妃跪在皇上的銮驾前不肯起身让步,还喊着让皇上赶紧派人接大皇子回宫。”
闻言,穆沐想到了那日茹妃与相国的对话,当即一笑,又问:“父皇怎么说?”
“皇上说,他自己不敢回宫,还想让朕去接他?朕哪里有这样的儿子!”
冬青嬷嬷学得有模有样,穆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过后,她又觉得有些凄凉。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若是父皇知道了这些事……”
话到一半,穆沐停住了。她侧目看了看正在软榻上熟睡的黎沉,又开口对冬青嬷嬷道:“兰台可能出现了不忠之人,麻烦嬷嬷多加留意。”
“公主何故这样说?”
兰台所有宫人都是冬青嬷嬷亲自选出来的,也是由她一手调教的。这些人或聪明或愚笨,各有不一,但唯一值得她确信的是,都是忠诚之人。所以穆沐说出这话,无疑也是对她内心的一道打击。
“嬷嬷只管注意就是了,若是有可疑之人,尽管提来见我。若没有的话……”穆沐再次看向软榻方向,“那我也只能怀疑我一直所相信的了。”
那日,内阁紧急会议开了足足两个时辰。众位大臣各抒己见,争执不断,相国王爷辅佐听政,可以做出决定性的建议。而楚皇在那会议上,则只是不停地揉着太阳穴,不停地踱步,也不停地喝水。
直到最后,众人意见都争执不下时,楚皇大发了一通脾气,才让那场会议重新恢复了平静。
争吵了两个时辰的结果,是相国王爷提议派出使臣,前去求和,且要带着一个蜀国能接受的解释去。而蜀国最能接受的解释,无非就是找到凶手。可眼下,穆尔政逃亡在外,派出去的兵力也都四分五散,别说凶手,就连当日到底是什么情况,众人也都只是了解到一点皮毛。
事情说到这里,又陷入了一个瓶颈。
楚皇在龙椅旁踱来踱去,就在众人都心灰意冷的时候,相国王爷又道:“何不先派出使臣带着赔礼先行一步,不管如何,眼下修复与蜀国的关系,防止他们与周边小国结盟,而后将我大楚包围夹击,这才是最重要的。”
此话一出,楚皇觉得甚有道理。可问题又来了,到底谁能胜任这个使者的位子呢?
众人又陷入了沉思。
此时楚皇已经精疲力竭,只摆了摆手道:“明日再议。”
又一日,楚皇难得的起了个大早,参加了朝会,就在百官皆是惊讶不已时,楚皇抛出了昨日那个疑问:前去蜀国求和的使臣,到底由谁来担任最合适?
问话一出,众人一阵叽叽喳喳地讨论,楚皇看着张张合合的嘴,和那些不停抖动的胡须,顿觉心烦意乱。
不知争论了多久,只知在屋外雾蒙蒙的光慢慢变成了灼热的烈日时,站在乾清殿中的百官才渐渐停下了争吵。
楚皇扶着额头,出声问道:“吵完了吗?”
殿内鸦雀无声。
静默了片刻之后,楚皇又道:“既然吵完了,就赶紧出个对策吧!”
话落,又是一片寂静。
楚皇甩手就将手边的茶杯往殿中扔了去,“吵吵吵!吵个没完!一问你们要对策,你们就一个屁都崩不出!”
百官伏地而跪,齐声道:“皇上息怒。”
“息怒,朕息什么怒!现在是让蜀人息怒!你们倒是去他们那边喊息怒啊!”
吼声在整个大殿中回荡,这一刻,连空气中的气流都似乎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就在众人都束手无策之时,站在百官之首的相国王爷忽然扶牌走出,道:“皇上,臣提议,宗政府林甫义大人带兵行军多年,既有武士之勇,又有谋士之计,且林大人位高权重,是开国老将,由他出使蜀国,最合适不过。”
此话一出,百官皆是逐一跪下,众人齐声道:“臣附议。”
楚皇想了想,一直愁眉不展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他点了点头,激动地看向相国王爷,道:“相国说得不错,林大人实乃此次出使的不二人选。”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
“你尽管说。”楚皇见相国王爷犹豫着,立马道。
“林大人……已被罢官,因抗旨不遵,乃戴罪之身。”
“好办,免了。”楚皇霸气地挥了挥手,笑呵呵道,“免了免了,现在朕就恢复他的官衔,特批他为义勇特使,出使蜀国。”
05
林甫义因为莫名掉下的特使身份,而恢复了官职,可是林子昆却没有官复原职。因此,宗政府一家的身份就变得十分奇怪了。
一个一等宗政公的爹,和二品诰命夫人的娘,却有一个做御林军都督的儿子?官位之悬殊,令人惊讶。
那日穆沐与林子昆狭路相逢之时,正是傍晚。大片的晚霞晕染在御花园的上空,穆沐因怀疑兰台内鬼的事而心事重重,所以只带了萧清欢和小文出来走动。
御花园内,正是绿叶红花之景,走在其中,宛如仙境。
穆沐低头走着,却见一双官靴立在了自己眼前。她愣住,正想看到底是谁敢拦她的路,却在抬眼间,见到了那个只见过两次面,便已有过婚约纠缠的男人。
林子昆分明穿得与旁人一样,可他走在队伍前方,却像是引领了千军万马般骄傲。他微扬着头,抬起下巴看着穆沐,既不说话,也不行礼。
穆沐被她盯得有些心虚,但转念间又想,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于是,她也微扬着头,抬起下巴看着林子昆,道:“见到本公主也不行礼,你们指挥使,就是这么教你们巡宫的吗?”
林子昆暗暗咬了咬牙,憋下这口气道:“参见公主。”
穆沐似乎是要与他较劲一般,想到他的父亲此时正为要出卖大楚的人鞠躬尽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么挡着本公主的路,这也是你们指挥使教的?”
穆沐才刚说完,便见身后的萧清欢忽然上前一步拦在了她的面前,颇有一点护主的意思。林子昆看着萧清欢作势要动手的架势,坚毅的轮廓隐隐现出了牙根咬痕。他盯着面前二人看了多时,才被一旁的御林军提醒道:“林都督,我们还是让路吧。”
林子昆一言不发,面上似有愠怒般地侧身,让出了穆沐眼前的那条小路。穆沐心中冷笑一声,心道:不过也是个被官位压死的软骨头。
想着,穆沐提起了步伐,与他擦肩而过。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父亲当日让我接受皇上的旨意,我没有抗旨,不过是因为看在你也是习武之人的面上,想着你不会与那些刁蛮任性又娇气的公主一样。”穆沐背后忽然响起了林子昆低沉的说话声,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后来父亲又因为你行为不检要抗旨不遵,我却为你说了话,顶撞了父亲,认为性情中人,不该执于外人的口舌……现在看来,竟是我错了。”
穆沐愣在原地,转身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林子昆却转了身,离开了原地。他边走边道:“幸好父亲退了婚,不然摊上你这么个不讲道理的人,那我还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话罢,他翩然离去,仿佛从未与穆沐碰过面一般,没有半分留恋。
穆沐盯着他的背影思虑了许久都回不过神,直到一旁的小文推了推她,她才闷闷道:“还帮我说话?我有什么好值得让他帮忙说话的?”
从御花园回到兰台的时候,天色渐暗,灰蒙蒙的光线与宫中正一一点燃的烛火遥相呼应,宫人手中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唯独一直等候在正殿内的冬青嬷嬷,满面愧色与气愤。
穆沐刚一走进殿内,便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随后,便见众人一一走出。
穆沐坐在软榻之上,看冬青嬷嬷为她点燃矮榻上的那一盏烛火,昏暗而又温暖的光照在她的面上,她紧抿着唇,看向嬷嬷,道:“嬷嬷可查出些什么了?”
冬青嬷嬷二话不说,就朝穆沐跪下了,穆沐愣怔了半秒,而后迅速反应过来,伸手就要将嬷嬷扶起。
嬷嬷摆了摆手,愧疚道:“公主,是老奴对不起您。”
“嬷嬷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公主还是让老奴跪着将话说完吧。”冬青嬷嬷执意跪在原地,穆沐只好半蹲着,听她继续说话,“自从上次竹兰因在永宁殿一事而被调去浣衣局之后,老奴就觉得竹心似乎已有二心,但老奴带了她十多年,说没有感情定是假的。故此在判断上,也随了自己的心,出了差错。”
“嬷嬷是说,兰台真有内鬼?那人还是竹心?”
嬷嬷一把抹去面上的泪,点了点头,道:“昨日本应该是竹心为您值夜,可晚饭时分,她突然说身体不舒服,老奴便让她去休息了。后来,老奴实在不放心,便去了医馆将宫医请了来。可是当老奴和宫医到她住的屋子里时,却没有见到她的人影。”
“老奴觉得奇怪,便问了她同屋的宫女,这才知道,晚膳过后,她就独自出去了。因为老奴也不知道她到底去做什么了,所以还是抱着一丝期望的。可是,老奴直等到深夜,亲眼见到她慌慌张张回来之后,老奴就猜到,是老奴护错人了。”
“嬷嬷切莫如此说,这件事您又何错之有。”穆沐神色似有不忍,而且在震惊过后,也能理解竹心背叛的原因,她伸手就要将冬青嬷嬷扶起,却见嬷嬷依然坚持跪着,便道,“嬷嬷再这样,我可也要向您跪下了。”
冬青嬷嬷这才抹了一把面上的泪,颤抖着双腿起身。
“因为没有亲眼见到她真的做出伤害兰台之事,老奴也并未轻举妄动。可直到刚刚,趁她出门之后,我去了她的房间查看,果然翻到了一些东西。”
“什么?”
冬青嬷嬷从怀中掏出一小包油纸,将折皱了的油纸轻轻打开,便见一包类似于茶叶的东西零散地摆在了那上头:“这是一包白芷根,表面与您平日喝的凉茶茶叶无异,但喝了之后,却会出现类似于女人怀孕的征兆。”
“她是想拿这个……陷害我?”联想着宫中近日来的传闻,穆沐的呼吸骤停了几秒。若是自己喝下了这白芷根,出现了身体不适的症状,定会喊太医来看,可只要太医一把脉,自己与黎沉私通的事情,便再也洗不清了。
“她竟恨我至此吗?”穆沐想想都觉得心惊,一直服侍在自己身边的大宫女,竟藏了这么恶毒的心思,这是恨自己到了何种地步。
“公主,今日老奴还有个不情之请。”冬青嬷嬷看着穆沐皱眉陷入沉思,立马又道。
在她又准备跪下的瞬间,穆沐赶紧伸手扶住了她,“嬷嬷,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您放心,我不会因为她的一念之差,而要了她的命的。”
“多谢公主。”
“眼下,嬷嬷也不要去与竹心有任何的正面冲突,竹心虽不喜多言,但却是个极其聪明的姑娘,她若要自保,便是万般折磨她,她也定不会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老奴明白,所以老奴只是将茶叶与白芷根调换了一下,并未拿着这些去找她。”
“嗯。接下来,还得麻烦嬷嬷继续多出一只眼睛,盯着她了。”
昏暗的烛火轻轻晃动了几下,穆沐摸着桌上那包装了白芷根的油纸包,垂下了眼眸。此刻的她,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庆幸黎沉并未骗她,又或许是在感伤此事是由跟了她多年的大宫女做出来的。
人心啊,永远都是最难测最难懂的。
一个不小心,你曾掏出心窝子去相信的那人,可能就会在某一个瞬间,因为某件根本就没注意到的事,与你站在了对立面。
你无可奈何,你只能接受。
冬青嬷嬷离开后,穆沐便传了洗漱,上床歇下了。躺在床上的时候,她仔仔细细回想了这段日子发生的一切,不免唏嘘。
可是人总是要朝前看的,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她没必要再去想当初。既然上天如此安排,便只好接受吧。
次日是个烟雨蒙蒙的天,夏日的炎热因为这场小雨被淋得干干净净,清爽的空气里,夹杂着泥土的芬芳,让人只呼吸一口,便顿感清爽。
穆沐是被屋檐下的鸽子给吵醒的,她慵懒地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肯起来,可在鸽子咕咕地叫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忽然想到,会不会是鸿悦传来的信。
这一想,便见她忙不迭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连薄纱都未曾披一件,就往窗口跑去。窗户一开,雨后的湿润空气立马就钻了进来,连带着那只在窗外叫了一个清晨的信鸽。
信鸽依旧是白黑相间的羽毛,而那羽毛中间,果不其然地绑了一坨白色的云泥。穆沐将云泥取下,而后将信鸽往空中扔去,只见那鸽子扑腾了几下翅膀之后,没多久就隐入一旁的树叶之中。
“程之子,已离巢。程察觉,姜已隐。珍重。”
简短的一句话,却是一字比一字揪心。
穆沐心有不安,唯恐姜掌柜会因调查相国的事而发生意外。她看着渐渐在茶杯之中消失的云泥,沉沉地叹了口气,思绪有些凌乱,乱到她无法平静地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穆尔政离开大楚,相国又察觉了鸿悦酒家的存在,姜掌柜也消失隐匿,这一切来得太快,她好像有些无力阻挡。
穆芸偷盗红苋一事,被宗人府查证并立罪,但看在她年幼失母的分上,楚皇只将她圈禁在又灵台之中,无召不得出。穆沐虽一直不喜于她,但也因此而心生愧疚,时不时地就送些东西过去,虽然知道她不会用也不会吃。
干裂的地面上,看不到一丝水流的痕迹,若不是湖心那一小滩水坑还坚挺地存在着,怕是任谁也想不到,这块偌大的干涸空地,以前会是一大片纯净的湖。
此时,这里已看不到往日一丝波光粼粼生机勃勃的样子,湖边的柳树也都只剩下成段的枯木,衣衫褴褛的众人跪在湖边,向着太阳朝拜,跪求上天不要让这个依水而生的小镇从此消亡。
沉闷的氛围里,抽泣声一片又一片,可那烈日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趾高气扬地挂在天边,散发着无尽的光与热。
加紧急报来了一封又一封,楚皇坐在御书房中,头疼地皱着眉。他看着相国王爷严肃的面孔,忽道:“相国知道洞庭府一带旱灾的事了?”
相国点了点头,面上露出担忧,“臣弟一早刚知道,就立刻来禀报皇上了。”
“既然如此,那相国有什么好的对策?”
“臣弟以为,拨款赈灾是首要。”
“嗯,朕也是这么想的,”话说着,楚皇站起了身,“既然相国有法子,就着手去办吧,需要朕配合的,来打声招呼就行。明日早朝,还麻烦相国掌持了。”
“皇上您……”
“哎,朕最近甚感疲惫,还是要劳烦相国为朕分忧了。”说罢,楚皇又往门外走去,一副送客的模样,“朕有些乏了,相国明日再来吧。”
相国愣了几秒,看似无奈地点了点头,道:“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