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旧是秋天,梧桐的叶子将落未落;仍旧是黄昏,斑斑点点的光透过枝丫射下来;仍旧是她的脸,憔悴而瘦削。
她走了进来,眼圈通红。
原本是同事joe接了她的这单生意,他抢在前面,径直把她领到自己的工作台。joe充满敌意地望着他,他不理会,美发店里的气氛静谧而紧张。他旁若无人地看着镜子里的她,她语无伦次,她说全部剪掉,一头蓬乱的发。
他听见她和女友讲电话,絮絮叨叨的,他因此知道她失恋了。那个眼神浑浊的男生嫌弃她半年前身患重病的母亲,弃她而去。
头发长长短短地落在地上,她放下电话,痛哭失声。所有人都错愕地望着她,只有他,沉静地舞动着手里的剪刀。待她平静下来,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恢复了最初的美丽,依然是长发,直直的,宛若少女的纯净。她感激地对他笑笑。他的手抬到一半又落下,他那么想摸摸她的脸颊,亲亲她的额头。
她走出去,他看见一片梧桐叶在她的身后掉落。
见惯了失恋后来换发型的女子,只有她,让他心疼不已。
第二天,joe在美发店门口拦住他,发型师之间的忌讳便是抢同行的生意,joe想要教训他,却惊讶地发现他的脸上已经挂了彩。
没人知道前夜发生了什么。他去教训了那个辜负她的男生,他打破了对方的鼻子,对方也撕破了他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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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存折上的数目发呆,那么单薄的一个数字,根本帮不上她的忙。
他知道她需要钱,她在医院、公司之间来回奔波。他有几次已经跟着她走到了医院门口,却没有勇气进去,他从未如此自卑。他生平第
一次抛开了一个诗人和流浪歌手的理想,他脚踏实地地想,爱情不只是一种灵魂的力量,现实的窘迫会逼得你无地自容。他想到自己事业未成,想到自己低微的学历,越想越没底气。他捏着存折,在病房门口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转身离开。
几天后,他去了b城,拜师学艺,准备参加五个月之后的美发大赛,他从不曾像现在这样对那笔丰厚的奖金如此动心。美发店的旧同事们私下里讥笑他,那样的美发大赛,哪轮得上他这样一个小美发师去觊觎。
他很快瘦了下来,他甚至在较少的睡眠里都在挥动剪刀。
半年后,他回到这个城市,回到美发店,身价倍增。新来的晚生小辈们诚惶诚恐地喊他安老师。
大家都说他运气好,所以才拿了美发大赛的大奖,却没人知道他付出了怎样的艰辛。
而爱,是厚重而坚实的力量。在若干次他快要被浪潮吞没的时候,只要想起她清澈的眼神,他就会重新浮出水面。
他拿着那笔钱,想着该怎样送给她,该怎样告诉她,他想要接过她肩上所有的重担,他想要保护她。
他在她家的街口徘徊,他暗下决心,只要再见到她,他一定告诉她。在过去的四年里,他一直是她忠心耿耿的影子,他愿意一辈子都如此忠心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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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里的早晨,他如约到店里做客人预定的新娘发型。
新人们崇拜地围在周围,准备学习安老师的手艺。他的手却又开始不停地颤抖。他看着镜子里的她,一袭白纱纯洁如天使的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新郎站在他们旁边,质地优良的西装仍盖不住微微发福的肚子。他嘱咐他,一定要为新娘做个最漂亮的发型。
她仍旧不记得他。镜子里的她不言不语,嘴角那么平静,眼睛里是一汪深邃的湖水。
他做出的发型让周围的人有些失望,只有她,抬头看看镜子里的他,眼睛里划过不宜察觉的感谢与忧伤。
那其实是他想象过百千遍的发型,如果某一天,她成了自己的新娘,他要她披散着长长的发,发尾电上若有似无的波浪,头顶戴一圈白色的茉莉。
他看着他们走出去,坐上一辆并不豪华的花车。
她忽然摇下车窗,对他喊,谢谢你,小安。
他躲进卫生间,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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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他兑下了这间美发店。
五年后,这两条旧街早已变了模样。数十年的梧桐被全部砍光,栽上了细细的银杏。她曾经工作的写字楼也被高层的商厦替代,她居住过的旧楼早已变成了街心广场。
有时,他会想起她,想起她年轻时的模样,想起自己没有投递出去的爱情。
有时,他觉得那只是一个梦。
有时,他也会做那样的梦。在梦里,她对他说,她过得很幸福。
他想,只要她幸福,那就够了。
五年后,她已经是一个三岁女孩的母亲,她的脸庞慢慢失去青春的光亮。她有时会在黄昏的光里静静地冥想,念起年轻时的岁月,有过热恋的美好,有过对恋人的失望,品尝过爱情的冷与热,在仓促的光阴里嫁给了与爱情无关的人。她怀抱着女儿,对眼下的生活感到很满足。虽然嫁的人并不是爱过的那一个,但他知冷知热,她想,这样就够了。
她有时也会路过那条变了模样的旧街;她有时也会看见那间依然存在的美发店;她有时也会记起小安这个名字,她甚至觉得很奇妙,这个叫小安的男生见证了她的彷徨、她的热恋、她的绝望与她的新生活。
她却从来不知道,曾经有那样一个忠心耿耿的影子,想要给她最忠心耿耿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