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信2_第四封信:就算不是真的故事,也是真的青春。_回声(1 / 2)

回声

三伏天。房间里闷得很,狗趴在冰垫上,伸长了舌头。它求助地看了主人一眼,主人的注意力根本没在它身上。

“娅米,出来聚聚吧,难得猴子回国。”

“嗯。”娅米把电话听筒夹在右肩,眼睛仍片刻不离地紧盯着电脑屏幕,她就不信自己不能打通关。

“喂,你有没有在听?”朋友在电话那边终于不耐烦了。

“嗯。”

“出来嘛,别扫兴,我们在翠等你。”朋友“啪”的一声挂断电话。

娅米的手抖了一下,游戏页面跳出了“gameover”的提示。她对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上一次去翠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是大一的夏天,还是大二的冬天?已经记不清了。总之,等到秋天,娅米就该读大三了。

娅米慢吞吞地起身,换了件吊带裙,抓了一顶草帽就出门了。狗敏锐地起身,抢在主人前面跑到门外。

“乖啦,小金鱼,姐姐带你去吃冰。”

一人一狗,在人行道上停停走走,阳光越过枝丫落在她们身上。娅米眯着眼,不时地看看路边店的橱窗里摆放的新品。八月过半,她真的在家宅了大半个假期。难怪大家都说娅米越来越闷,像个忧郁症少女。

二十岁都快过完了,还冒充忧郁症少女,有点不合适吧。娅米轻笑出声。

影子在地上跳跃,然后在街角停下来。

翠还是老样子,小小的门面,老式的玻璃窗刷着浅草绿的油漆。经过一整个夏天的曝晒,油漆已经有些脱落。屋檐下挂着几盆海棠吊兰,开着粉艳艳的花,格外耀眼。门前的小黑板上写着今日的特价餐点,看起来还是从前的那些,陆他们想必一直偷懒,也没推出什么新品。

娅米心里有微风吹过。

她曾经问夏倾,为什么一家咖啡馆要起“翠”这个名字,听起来怪里怪气的。夏倾戳着她的额头:“翠,就是tree啊。一树的绿嘛。”

那年应该还是高三吧,一班人马为了高考忙得焦头烂额,那几个男生却还有心思筹划什么咖啡馆。以夏倾和陆为首,他们说假如都留在这座城市上大学,就一起开家小咖啡馆。他们真是有梦想。后来,娅米和他们一起考了c大。陆游说家里有钱的舅舅投资,还真就和夏倾他们一起开了翠。

但此刻,娅米看着满眼的绿,却想起一句诗来——一树碧无情。她惆怅地看着咖啡馆的门牌,忽然觉得翠这个名字真是糟糕透了。

有人打开门,狗飞快地窜进有冷气的屋子。

“嗨,小金鱼,你好啊。”顶着一头金棕色短发的男生弯下腰,宠爱地抓了抓狗的脖子,“你长得可真帅啊,小金鱼。”

娅米警惕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生:“你怎么知道我的狗叫小金鱼?”

男生咧开嘴对着她笑,嬉皮笑脸的样子并不讨娅米喜欢。她瞪了他一眼,揽过自己的狗。

“咦?娅米,你好久没来了呢,真无情。”陆从厨房探出头来,“猴子他们已经来了,在楼上。”

娅米对陆挥了挥手。是呢,一年多没来了。从前她可是这里的常客,只要没课就跑过来,并且强烈要求来兼职。但夏倾那个家伙很臭屁地说,他们翠是花样美男店,坚决不找女生加盟,因为女生唠唠叨叨很烦。

“对了,这是小樽,新来的暑期工。”陆指指金棕色头发的男生。

男生熟练地摆弄着收款机:“娅米,你喝什么?抹茶拿铁?”

那一声娅米叫得好亲切,就像他们之前有多熟似的。

娅米张开嘴,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只应了一声,转身上了楼。

她很久没喝过抹茶拿铁了,自从夏倾离开翠之后。

九月,读大三的娅米接任了电影社团的社长一职。

按照惯例,在新生入校报到的日子,各个社团都会使出浑身解数来招揽新社员。娅米也在路边摆了一张桌子。陆从她面前经过,打趣地说:“娅米社长,任重道远啊。”娅米气定神闲地坐在桌子后面看书,清纯可爱的下届学妹郑津布拿着宣传单在路边派发。

她偶尔抬头看看郑津布的背影,嘴角翘起来,心想,那丫头还真是有热情。

在理科院校里,她们电影社团一向举步维艰。去年一整年,也只招了郑津布一个新人而已。

“郑津布副社长,算啦,我们收工去食堂吧,今天的伙食肯定是一年当中最好的。”娅米把书收好,头也没抬地喊道。

自己想想都会笑,名声在外的c大居然还会有这样萧条的社团,除了社长和副社长,连一个社员都没有。想来她们这两个美女还真是没有吸引力。

“学姐,我招到人了!”郑津布兴高采烈地说,小小的鼻尖上沁着汗。

娅米望望她的身后,只有一个硕大的皮箱。

“啊?”

“他去办报到手续了,人一会儿就过来。”郑津布大力地拖着箱子,企图将它安置在桌子旁。

娅米伸手帮了个忙,然后看着郑津布叹了口气。这样的桥段每年都不少,加入社团不过是个借口,只是想找单纯善良的学姐帮忙看守皮箱而已。

那天,娅米和郑津布守着那个如大棕熊般的皮箱直到中午,娅米肚子饿得咕咕叫,郑津布还在花痴似的念叨:“是个帅哥呢,他最喜欢的片子是大鱼》,我的最爱呢!”

娅米打了个呵欠:“一定是他先问‘同学,你最喜欢的片子是哪部’,然后你就说‘大鱼》呀’。最后他拍手‘我也是啊’。”

“哇,学姐你可真神。”

娅米忍住笑。c大最单纯的女生,难怪会有“小白”的绰号。可娅米是真的喜欢郑津布,她想,简单的人总是会更容易快乐吧。她鄙视那些嘲笑郑津布的人,在这个世界,能心思简单,该是最难的事吧。

“娅米!”

阳光雪亮。有人远远地冲着娅米挥手,灿烂的笑脸映着浅草绿的棉布衬衫,像生动的青春片。娅米有些失语。

夏倾的脸从记忆中跳脱出来。

十七岁的夏倾,总是那样笑着,粲然的,令人如沐春风。夏倾喜欢在阳光底下喊娅米的名字——

“娅米,放学一起回家啊!”

“娅米,加油啊!”

“娅米,帮我去买个冰激凌吧。”

她有多久没见过夏倾了呢?以至于夏倾的脸已经开始变得模糊。

“娅米!好巧啊!”那人又喊了一声,疾步向她跑过来。

金棕色的头发在阳光底下闪耀着光芒。娅米还记得他,那个叫小樽的男生。

小樽咧开嘴,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她看见他的嘴唇闭合,却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娅米愣愣地看了小樽一眼,随后眼前一黑,身体软下去,好在小樽伸手抱住了她。

依稀能听见郑津布梨花带雨地哭喊:“快点去医务室,学姐有低血糖。”

真是个大惊小怪的丫头,夏倾,我只是有点想你而已。

娅米常常后悔那天为什么要打发津布去招兵买马,应该一起坐在桌子后面装矜持才对,否则就不会让小樽扰乱她们的生活,每天都像打仗似的,闹得鸡飞狗跳。

“娅米,我们去研究剧本吧!”

“娅米,天气好,去拍几个片花吧?”

每个周末的早晨,小樽都会在宿舍楼下扯着嗓子喊她。扰人清梦,以至于娅米快要成为整栋宿舍楼的公敌。

娅米试图把小樽踢出社团,民主投票,一比二。郑津布那个丫头倒戈了。郑津布和小樽的交情迅速升温,甚至会早早地把娅米从被窝里拖出来,然后主动去和小樽会合。娅米打着呵欠,看着她们的背影,青春美好。

她想,也许不是小樽不讨人喜欢,而是自己太过淡漠,很少能和陌生人打成一片。

自从遇见小樽以后,娅米去翠的次数又多了。小樽总是美其名曰说要和她研究剧本,其实不过是坐在那里喝咖啡扯皮而已。娅米就窝在午后的阳光下,像一只慵懒的猫。

小樽的话题往往与电影相距甚远,说得最多的倒是机器人。他说自己原本打算参加机器人小组的,c大的机器人小组很有名,但一看见热情善良的郑津布,顿时就改变了主意。娅米撇撇嘴,津布倒是“咯咯”笑起来。

津布对小樽渐渐多了些崇拜,她说:小樽啊,以你的功底以后可以去拍变形金刚》5了。她说得很认真。小樽真就找来一张纸,和津布开始勾勒变形金刚》5的大致剧情。两个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像模像样的。

娅米开始笑,趴在桌子上,肩膀一抖一抖的,笑得肚子都疼了。

“学姐,有那么好笑吗?”津布诧异地看着她,因为印象里的娅米一向都是表情淡淡的。

“嗯,你们俩……”娅米坐起身,揉揉肚子,“幼稚!”

真是,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陆好奇地从吧台后面探出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娅米一眼。

娅米抬起头,刚好有一束光落在小樽的脸上,小樽的表情安静温柔。娅米愣了一下,她似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小樽,像一株温和的植物。小樽察

觉到娅米在看自己,嘴角勾起来,眼睛眯着,又变回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

出门的时候,陆拖住她,说道:“娅米,你最近好像很开心啊。”

“哪有,还不是一样。”她耸耸肩。

小樽从她身后经过,大力地拽了拽她的辫子。

“喂!”娅米痛苦地尖叫着,回身去追打小樽。

陆看着他们的背影,轻轻笑了一下。

陆说得并没有错,看起来是多了很多欢乐的片段。和小樽在一起,娅米总是被他气得又哭又笑。陆说娅米渐渐变得不一样了,像复原的病人,一点一点明媚起来。陆还说夏倾看到现在的娅米一定会很高兴。

陆说那句话的时候,娅米正坐在高高的吧椅上喝柠檬水,一口水喷出来,落在陆的深红色围裙上。

“不好意思。”娅米开口道歉。

“其实,那次夏倾向你表白,还是我给他出的主意。”陆递给娅米一张纸巾。

娅米眨了眨眼,低着头,摆弄着纸巾。然后,她很努力地挤出一抹笑:“是吗?我以为没人知道我和夏倾的事呢。”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吧,娅米都快不记得了。她只知道自己高一那年就开始偷偷喜欢夏倾了。夏倾、陆和娅米,一直都在同一个班,陆有点闷,夏倾很开朗,娅米和夏倾经常合伙捉弄陆。就是在那个时候,不知不觉地开始喜欢夏倾的吧,他们总是有些说不出的小默契。

十八岁,他们一起考上c大。那年冬天,有狮子座流星雨,夏倾约她去操场上看星星。只可惜是阴天,娅米懊恼极了。夏倾说娅米你等等啊,然后忙活了大半天,在操场上点了几十支蜡烛。

夏倾说:“娅米,其实我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娅米那个傻丫头,还没等夏倾说完,就兴奋地尖叫起来,一把抱住夏倾的脖子,一点也不矜持。

结果,夏倾第二天就感冒了。娅米觉得,一定是因为他们前一天晚上吹了太久的冷风。她笑他就像个老头子,弱不禁风。

夏倾不停地咳嗽,他说:“娅米你得等等了。”

“等什么啊?”娅米不解。

“等我感冒好了才能和你去约会,去看看山啊去看看海。”

娅米的脸红到耳朵根,嘟囔着:“真是,又不是没一起出去玩过。”

她心里却是盼望的。等夏倾好了,他们去看山、看海,和从前是不一样的啊。恋人的感觉,想想就让人脸红心跳。

但夏倾的那场感冒持久时间太久了。寒假的时候,夏倾的父母带他去北京看病,结果到了春天他都没有回来。娅米很难把“肺癌”这两个字和夏倾联系在一起。

夏倾偶尔会给娅米打电话,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娅米把头埋在被子里,世界那么安静,可以听见夏倾微微的喘息声,还有身后呼啸的夜风。娅米怕夏倾说太多话会吃力,就一个人在电话这边巴拉巴拉说个不停,她可以想象得到夏倾微笑着听她说话的样子。

五一放假,娅米买了票,准备抱着小金鱼去北京看夏倾。小金鱼原本就是夏倾养的狗,去北京之后就把它寄养在娅米家里。检票口的列车员不允许娅米带狗上车,娅米急得都快哭了。她打夏倾的电话,是夏倾妈妈接的。夏倾妈妈说:“好孩子啊,不要来了,我们正要回去。”

她是那么高兴,以为夏倾好了。但她从此再没见过夏倾,他们都没来得及说再见。

回忆总是很沉很沉,像深邃的海洋,只要回头去张望,就会被海水吞没,无法呼吸。

“娅米!”轻快的男声刺破了令人窒息的空气。

娅米回过神来,望向窗外。翠的后院有一块空地,小樽正和小金鱼一起玩球。郑津布握着一部dv,在给小樽和小金鱼录像。阳光照着他们和它,画面明显是治愈系。

“娅米,小金鱼说它想跟我回宿舍睡,怎么办?它可以夜不归宿吗?”小樽大声喊着,看起来很费神的样子。

娅米微微勾起嘴角,看了看陆。陆也笑笑。

她低下头,假装搅动咖啡,心里却是那么愧疚。夏倾,我有好久没有那么想你了,难道我快要忘记你了吗?

其实娅米是不舍得忘记夏倾的。她觉得只要不忘记,夏倾就会永远留在她的生命里。夏倾离开后,骨灰被家人安置在了老家的墓地里。陆说夏倾的老家在城市边缘最高的那座山的另一端,娅米连那座山都没去过。

她一遍又一遍地看电影情书》,每次看到藤井树对着远山高喊“你好吗”的时候,她就会泪流满面。娅米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大声地喊出思念,只能把一切的情绪都压抑在心里,连回声都听不见。

四月的周末,居然下了一场春雪。系里的同学在小礼堂开舞会。娅米一个人偷溜出来,悄悄躲进多媒体教室,她和负责的老师关系熟络,常带着津布和小樽在这里看片。

娅米没有开灯,挑了情书》那张碟,自己坐在地板上安安静静地看。电影放到一半,音响忽然没了声音。她试探着按了几个键,依然没用。黑黑的屋子里忽然有人大声打呵欠,把娅米吓了一跳。

“拜托!娅米,不要看这种片子好不好,太闷了,还不如看恐怖片呢!”小樽的声音从最后一排响起来,随后整个人三两步就跳到娅米面前,脸上照例带着痞痞的笑。

“你怎么会在这儿?”

“嗯,找地方打个盹儿,结果还被你打扰了。”小樽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啧啧,帅哥的发型又需要修理了,走吧,陪我弄头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