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裂开了。

不单我一个人裂开，山中霜叶直接将脸砸在了地上。斑捂着额头：“……泉奈……”

泉奈纯净的笑容没有一丝阴霾，说出的话却非常可怕：“尤其喜欢强迫十二、三岁的少年哦，啊，殿下正好就是十三岁呢。”

我看着他的双眼，那里面有混沌的情绪在翻腾。

“我知道了，我记下了。”我会找他算帐的。

泉奈本来已经很大的猫眼睁得更大，然后笑成了两弯小月牙。这次他的笑终于是发自真心。

扉间的语气也沉重起来：“北部商路上经常有山贼和浪人抢劫商旅，但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附近的武士假冒的。”

有这两人为开端，谈话气氛一路走向低谷，什么欺男霸女、强占地产、断人活路的混蛋事全被稀里哗啦地倒出来，每一句话都是在证明这个世道有多完蛋。场面不像少年们在和一个同龄人交流，倒像御史台终于迎来了一位愿意接受参奏的来客。

在一群说着说着火气上头的忍者中，斑显得尤为气愤，写轮眼中的勾玉已经不受控制地显露出来：“……竹田村的孩子生来就是罪人，连进入其他村落乞食都会被打出去，连野犬都不如！”

兰丸、迦南和虎丸沉默地听着，面色阴沉。他们的立场或许让他们想反驳，但该用什么去解释这些残酷的事实呢？这世道本就如此？有人活该命如菅草？

我想他们一定有理由来解释，只不过怕被愤怒的忍者们不顾情面暴打一顿罢了。那天来访的火之寺主

持鉴虚就是他们那套逻辑的维护者之一，他是怎么说的？

“……生命的延续是痛苦的，虽然我们能转生看似快乐的天界，但这个境界也不是永恒与长久的。一旦善业的功德耗尽，我们也会坠入痛苦的恶道中。信佛就是教导我们如何从生死轮回之中解脱出来。这个解脱的境界就是成佛道，即常说的涅槃。”在我问到信佛的目的时，他双手合什，以一种充满慈悲的微笑俯视我。

或许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在这种信念的影响下，千千万万庶民尊奉三宝，“积善缘，修来生”，不管此生有多苦，只要忍耐过去，来世幸福不就行了吗？

恰好，统治阶级正巴不得他们这样想呢，更会全力支持和宣传布施积德、往生极乐的美好愿景，社会矛盾被金光闪闪的遮羞布掩盖，只闻丝竹管弦奏佛乐，不听道旁饿殍断悲歌。

“……山民就不是人了吗？凭什么……”斑仍然处于激动状态，柱间用胳膊卡住他的脖子才控制住他。

在他的叙述中，我大概明白我们第一次见到瓦卡时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应了。斑在八岁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和阿依努人有关的任务，那个任务让他至今在想起来时还会像现在这样怒火中烧。

一个屠村的任务。

迦南听不下去了，起身行礼，摔门而去。虎丸试图扯住他：“你别说出——”剩下的话被兰丸的咳嗽截断。

忍者们终于意识到，今天他们有点得意忘形。嵯峨山城到处都可能有隔墙之耳，而大名的脸色也不像鼓励众人接着说下去的意思。

我叹了口气。少年们义愤填膺，我这个家长当然要考虑到为他们善后。伸手指了指屋顶：“我吩咐了千手的忍者清场。”

——虽然嵯峨的成年忍者都是从山县那里领佣金，事实上听命于家老团而不是我，但千手肯定会维护自家族长少爷，隔绝耳目时会更尽心。众人恍然大悟般齐齐止住口，扉间和奈良鹿次松了一口气，看我的眼神有些复杂。

“你们今天说的，我都记下了，”我又扫了那张写满字的宣纸一眼，然后将它投入香炉点燃，“以后说话做事都要小心，我护不过来你们这么多人。”

少年们都脸红了，我走过去拍拍兰丸和虎丸的肩膀，向两人表达我的感激。

“那……我还有一条情报，可以说吗？”秋道壮马迟疑着打量着我们的神色。泉奈以一种哥哥一样的鼓励目光回应他。

“嗯，你讲。”我说。

秋道壮马笑得见牙不见眼，眉飞色舞道：“堺町有一家烤肉店特别好吃！以后有机会殿下还有大家一定要去试一试！啊抱歉——”他突然想起在佛教信仰影响下绝大多数人都反对荤食，连忙不断鞠躬。

虎丸露出健气的笑容：“没关系，迦南不在。”

“除了他，这里没人讲究那么多。”兰丸耸耸肩作补充。

柱间跑到我身边，胳膊弯里还卡着被他勒得翻白眼的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殿下会请客么？”

我看着终于恢复了少年朝气的忍者们，大笑起来：“当然！”

“一言为定！”众人齐声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