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驭鬼之人(2 / 2)

有家人备好车马,袁玉如为示诚心,换上布衣素服步行前往。匆匆赶到金圣寺,时辰尚早,两名僧人刚刚开山门。袁玉如吩咐家人门外等候,停车于寺外。自己整衣进寺,各处上香,参拜大雄宝殿,布施千两纹银。然后来到塔下,拈香礼拜,三步一叩首,绕塔而行。也记不得拜了多少,红日高升,香客游人渐多,都认得是袁大小姐,难免指指点点。袁玉如只觉四肢发软,双膝痛不可当,这时只有一个信念,请不到高人决不回家。汗珠流下也顾不得擦,咬牙苦撑,慢慢手足发木,意识渐渐模糊,正在绝望边缘,忽见一小童扶着一名老僧缓缓而来,那老僧二目无神,需小童指引道路。

袁玉如心头狂喜,草草整理一下,抢上前大礼参拜。小童笑嘻嘻道:“这位姐姐不要乱拜,我二人不是寺中人。”袁玉如拜了八拜方开言:“先祖有言,无论如何请高僧到家中供养。”老僧一言不发,小童摇头道:“我师父从不入官宦之家,姐姐请回吧。”袁玉如见小童初次见面就知自己是官宦之家,更是不能放过,声泪俱下道:“家中遭逢大难,请高僧施以援手,佛法无边,慈悲第一,高僧千万垂怜。”听到慈悲二字,老僧方开言:“芸芸众生,待垂救者数以千万,何以要救尔等?”袁玉如忙道:“只要能过此劫,愿舍身佛门,广行善事。”老僧摇头道:“你乃富贵中人,与佛无缘,因果早定,你还是去吧。”

袁玉如不顾大家闺秀身份,叩头无数,满身尘土,老僧仍是不理不睬。这时金圣寺方丈来劝:“小姐若有难处,大可到佛前祷告,求这野僧何用?”老僧闻言笑道:“不错不错,一个野僧,有何能为?”袁玉如扯住老僧衣袖苦苦哀告,小童面露不忍之色,对老僧道:“师父,既然这位姐姐诚心相求,何妨走一遭?”老僧手抚小童头顶道:“痴儿,为师岂能理会一家之事?既然你善心已动,这一家人命不该绝,你就随她一行。”小童摇头道:“师父不去,我也不往。”老僧笑道:“你既入红尘,不经一番洗练怎入正途?且你心上已允了她,佛门讲缘起缘灭,一念之间已是有缘,尽管去。”小童挠挠头问:“去就去,不过事了之后,到何处去寻师父?”老僧一笑:“只在你心上。”一阵香风,踪影不见。满寺之人大惊,纷纷上前打听。

袁玉如无奈之下,只好拉小童手出寺。见无人跟随,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何时遇到你师父?”小童答道:“我叫白玉泽,师父叫我平儿。记不清何时遇到师父。”袁玉如点点头又问:“你今年多大?”白玉泽想了一下答道:“我今年十三岁。”袁玉如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这小童能不能了结众多冤鬼。来到车前,袁玉如拉白玉泽上车,白玉泽却道:“师父从未坐过车,待我问一问马儿。”言罢走到马前,手抚马项问道:“马儿,你可愿载我一程?”赶车人暗笑,小姐请来一个小疯子。却见马儿好像听懂一般,连连点首又打响鼻,白玉泽喜道:“到地方我请你吃豆子。”上车后对家人道:“不可用鞭子,否则我就不去了。”袁玉如吩咐家人收起鞭子,马儿长嘶一声,直奔袁宅,既快又稳。家人暗暗称奇。

回到袁宅,袁振宗远远来迎,见到车上下来一个小童,颇觉意外,上前细问,袁玉如讲明经过,袁振宗叹一口气:“只好如此。”白玉泽下得车来,马上开言:“我答应马儿请它吃豆子,快快取豆子。”袁振宗吩咐家人取一升黄豆,白玉泽捧黄豆喂马儿吃完,轻抚马项道:“辛苦你了。”马儿用项上鬃毛蹭白玉泽,颇显亲热。袁振宗与袁天彪都觉奇怪。白玉泽看着马儿吃完方与袁玉如一起进宅。进宅之后,白玉泽四处乱跑,对袁玉如道:“你家好大,一天也跑不完,身在如此富贵中无有善行岂能不出事?”袁玉如深以为然。午后日光甚盛,但袁宅花园极为凉爽,白玉泽到花园戏水。袁天彪对袁振宗道:“爹,这样一个小童有何异能,我们还当另想对策。”袁振宗拈须道:“既然梦中之言应验,确有瞽目僧人,则这小童也不可怠慢,另想对策,到哪里去想?唯一生路就在这小童身上。”袁天彪虽不甘心,也无可奈何,接连多日闹鬼已折去锐气。

当晚天色刚刚黑下来,众家人已点亮烛火,躲在屋中不敢出门,袁振宗与儿子女儿留在客厅陪白玉泽。不一刻,阴风大起,磷火满天,鬼哭之声不绝于耳。白玉泽吃了几个果子,正在打瞌睡,听到外面有动静,跳起来跑向门边,打开门向外一望,回头叫道:“姐姐快来,好多穿盔甲的人在那里。”袁玉如毛骨悚然,不敢应声。白玉泽跑到院中,却见满天磷火四散,风止声息。白玉泽闷闷走回厅中,坐于椅上自语:“不好玩,那么多人,一见我都跑了,没意思。”袁天彪问道:“小哥方才看到什么?”白玉泽道:“方才来了好多穿盔甲的人,我想和他们一起玩,他们一看到我全跑了,实在无趣,我要睡觉了。”袁玉如领白玉泽就寝,一家三口在厅中候了一夜,再无动静,暗暗称奇,不得不对白玉泽另眼相看。天明时众家人都来贺喜,袁振宗知此事不会如此结束,命家人小心在意。准备各色美食款待白玉泽。

接连数日,无一毫动静,合家相庆。但袁振宗深知还有八月十五一关,不敢掉以轻心。白玉泽每日在宅中玩耍,与袁玉如感情日深,好似亲姐弟一般形影不离。转眼已到八月十四,这一晚阴风又起,声势更胜从前,满宅之人大惊,不知所措。白玉泽晃一晃脑袋数道:“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数不过来,太多了,这一回看他们跑不跑。”缓步走到院中,袁家人侧耳静听,半晌听白玉泽开言:“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师父不肯来。既然我应了姐姐,总要有个交代。不过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不去寻当初传令之人,到这里为何?”片刻听白玉泽点头道:“此事你们也不占理,有我在难以得志,趁早回去,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又过一刻,袁玉如见到白玉泽抬手空划几下,云散风息,现出一轮好月。白玉泽回厅中抓一个果子道:“没事了,师父的话没错,红尘果然麻烦的紧。”袁振宗问:“小哥方才做了些什么?”

白玉泽回想一下说道:“有一个红袍判官领好多军士与我论理,说什么错传军令,怨不得你。”此事袁家人已知,袁玉如问道:“听你提到传令之人,能不能告诉姐姐此人现在何处?”白玉泽笑道:“有何不可,判官说,此人现在酆都城受苦,有关圣帝君执掌,这些冤魂不敢靠近。”袁天彪又问:“小哥最后空划些什么?”白玉泽答道:“那判官不肯走,说是奉了忤官王之命,要我在文书上画押,我打了一个花押,他们才走。”袁振宗甚为关心父亲,听得被押在酆都城,更是担心,问道:“小哥能不能指条明路,早日救出先父?”白玉泽大摇其头:“此次众鬼前来寻仇就是你家享受太过,气数将终,你们自身罪孽尚且难赎,替先人消罪业岂不是痴人说梦。”袁玉如问道:“姐姐请佛祖到家中供奉如何?”白玉泽道:“礼佛诵经不如广行善事,只要一心行善,可感天动地,不过必须是真心行善,三心二意就大打折扣。此间事已了,我明日就走了。”袁振宗忙道:“小哥不要急着走,先祖有言,过得中秋方可无事,千万多留一日。”白玉泽点头:“多留一日没什么,你家好玩的紧。”

天明后,袁玉如领白玉泽玩耍一日,当晚一家人在厅中赏月,月白风清,果然无事。袁振宗与袁天彪心悦诚服,对白玉泽另眼相看,殷勤招待。天明时白玉泽告辞,袁振宗备各色谢礼,琳琅满目,白玉泽看了半天,摇头道:“师父吩咐过,不妄取一文非分之财,你们将这些好东西分给穷人好了。记得今后多行善事,再若出事我就管不了了。”说完取一个大兜囊,装了不少糕点果品,背在身上,准备动身。袁天彪欲驾车相送,白玉泽拒绝:“我坐不惯车,还是走着自在。”袁玉如携白玉泽手相送,直送出三里,白玉泽道:“姐姐回去吧,我这就走了。”袁玉如问道:“你要到哪里寻师?”白玉泽一拍胸脯:“师父说了,只在一心。”袁玉如从怀中取出一羊脂玉虎,有寸许长短,栩栩如生。白玉泽甚为喜欢,袁玉如用金丝线穿好挂在白玉泽项上,又取出一锦袋,内有金豆三十颗。将锦袋交与白玉泽收好,叮嘱道:“既然你叫我姐姐,我就认你为弟,姐姐知你大有来历,早晚扬名天下,今后不管到了何等地步也不要忘了姐姐。”白玉泽见袁玉如二目中有泪光闪动,劝道:“姐姐不要难过,只要一心行善,再见之期不远,我走了。”望着白玉泽蹦蹦跳跳远去的身影,袁玉如叹口气,抹一把泪,黯然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