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忽然松开了,胡贝先抽回的。他往后退了两步,忽然极夸张地朝自己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伟大的胡贝骑士被他的父母赶出家门了,现在正和他那点可怜的行李相依为命。如果天黑之前,他再不能找到一个收留他的城堡,他就要凄凄惨惨地露宿街头了。所以,好心的莫德尔公主,可以允许这可怜人在您的闺房中逗留一夜吗?他的口袋里只有几枚不起眼的金币,但他愿意向您奉上一颗金子般的真心。要是您乐意,现在就可以把它从他的胸膛中取出来验验成色……”
“胡贝,你这个混蛋!”
莫德尔听不下去了,眼泪也停不住了。他又是哭又是笑,要是被旁人看见,大概会以为见到了一个疯子。他踉踉跄跄地把窗子推到最大,完全忘了该绕到正门给胡贝开门,就这么趿拉着拖鞋,跳上窗台,扑通一声又跳下去,也不顾一只鞋先掉了下去,就这么光着一只脚,跌跌撞撞地往胡贝怀里一扑。什么避人耳目,什么人言可畏,什么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全忘了,全不顾了,占据他视线占据他头脑的只有一个胡贝。他紧紧抱着他的头颈,贴着他冰凉的脸颊,甚至连言语也全都丧失了,只记得一个名字:
“胡贝,胡贝……”
雪在脚心的温度下融化了,变成浅浅的一个窝。脚趾踩在雪里,冰冷冷的,渐渐麻木起来,最后变成火烧火燎的疼痛。莫德尔在拥抱的间隙左顾右盼一番,才发现那只拖鞋还躺在窗子下面。但他扎在胡贝的怀抱里,一点不想单脚跳回去穿鞋,索性像以前那样,把另一只鞋也踢掉,踩到了胡贝的鞋面上。
“你又不穿鞋!”胡贝又是大惊小怪地叫起来,“这可是外面,雪地里!我的鞋都是冷的!”
他使劲想把莫德尔抱起来,但只有一只手能动,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莫德尔抱起来。胡贝忽然想起当初在医院遇见莫德尔时,自己自信满满的话语——“就算只剩下一只胳膊,我一样可以抱紧你”,现在他却恍惚了,惶恐了。一个残缺的身体,当真可以践行自己的承诺吗?
他的嘴唇翕动着,无声地对着眼前的黑暗,似乎要倾吐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抿住了嘴唇。雪地里一片静谧,只有些难于描述的声息像花一样无声地绽放。宛如雪花落进枯萎草茎中的窸窸窣窣,宛如失却了树冠掩护,不敢在冬日肆无忌惮相拥的枝条无意中的摩擦。冰冷的风抚摩着热血扑腾的太阳穴,恣意入侵了脆弱的眼瞳。
莫德尔感觉到一滴冰凉的,湿润的液体擦过自己的皮肤,痒丝丝地钻进自己的脖子里,还不等落到深处就已经干涸了。他知道那是胡贝在哭,他不再回头,也不问缘由,只是轻轻地在他的背上一下一下拍着,顺着,时而摩挲着他的脖颈和头发。他的上牙死死嵌在单薄的嘴唇上,咬得表面泛了白,像地上的新雪。但到底还是没能阻止自己也跟着,落下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