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贝在莫德尔的家里暂且住下了。对此,宝琳其实是感到些许奇怪的:为什么胡贝不在自己家中休养身体?为什么儿子一定要和他挤在一间房里?为什么他们两人总是出双入对的?但莫德尔给出了一系列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释:
“胡贝和家里人闹了些矛盾,双方谁也不肯先退让一步,暂时先让他住在我这里吧,以后等他们误会解开了再说。胡贝的眼睛还没有彻底康复,住在一起方便我照顾他。出双入对也是因为他的眼睛,而且他总不很适应义肢,我们得顺着他一点。”
儿子的解释换得了宝琳的一声叹息和埋怨:“他的父母也是。无论如何,孩子遭了这么大的罪,能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非要和孩子这时候闹别扭?”
莫德尔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一声,决口不敢提到底是什么矛盾。宝琳竟然还自言自语:“或者我找机会去拜访一下他们,让他们不要和孩子计较?”
“千万别!”莫德尔的声音差点变了调,他赶忙阻止母亲生出这年头,“具体是什么矛盾胡贝坚决不肯和我说,没准是他们家的私事。咱们不知内情,贸然相劝,万一还影响到他们怎么办?”
“说的也是。”宝琳若有所思地点头,便放下了这个想法,改为感叹胡贝可怜,“这孩子,真叫人心疼。论理这话我不该说,但……唉,幸好你完完整整,健健康康的,不然我得……唉!”
莫德尔心头一酸,跟着一声长叹:他在战场上恣意追求荣誉和地位的时候,的确不曾记得只期盼他安全归来的家人。但如果让他安慰母亲说,再不会有战争了,他又开不了口。如果有可能,他甚至希望尽快再来一场战争,让自己回到军队中,继续杀伐征战。
“你不考虑向奥托学学吗?”
经历过战争的女人可没有什么野心勃勃,她们所期望的无非是稳定和安宁。这一点上,长子做出的选择要比幼子来得让宝琳心安。奥托在战争中是野战炮兵团的后备中尉,同样获得了一枚勋章。但战争一结束,他就直接转了行,当了一名税务律师。这让宝琳老怀大慰。
“我对做律师实在没什么兴趣啊,”想想长兄房间里一本本的大部头,莫德尔立刻打了个寒颤,嘟嘟囔囔着,“现在让我背法条也太晚了。”
“可你不能一直这样无所事事呀,”宝琳很为小儿子的前途担忧,“总要找个工作的。或者,有没有可能你再回到军队里?”
莫德尔也想知道答案。然而屈辱的条约只允许他们保留十万国防军,其中军官不过四千名。莫德尔可不觉得这好运一定能降临到自己头上,就连胡贝,他觉得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但面对母亲殷殷期盼的目光,他只好含糊地敷衍着:
“我试试再给同僚们写信问问。现在还是要先让胡贝好起来。”
“没准还是要麻烦你叔叔。”宝琳长长叹息了一声,准备抽时间去求助他们家最万能的马丁叔叔。
而面对未知的前途,胡贝同样是茫然无措的。他和父母闹翻了,想要借助父亲的人脉自然不大可能。就算可以,缺失了一条胳膊也是不争的事实。四千个职位中,实在不能指望有个位置留给一名残疾人。
“不管怎么样,先要让眼睛好起来。视力恢复了,你还有一线可能。眼睛不能恢复原样,那就什么可能性都没有了。”莫德尔的手掌覆盖在胡贝的眼睛上,温热的,带着一丝湿润的触觉,像春天冰面化开时湖面吹拂过的和暖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