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尔枕着胡贝的手臂,微合着双眼,一言不发着。胡贝先是看看漆黑的夜色,又低头去看莫德尔那白得过分的脸色。他觉得他是不是太累了,总觉得他比以前瘦,也比以前苍白。他不由自主地想抬起另一只手,没有被他当枕头压住的另一只手,去摸摸他的脸颊。但那只手他指挥不动,它毫无生气地垂在自己身侧,冰冷的,僵硬的,硌着自己的皮肤。胡贝一时想跳起来,把它从肩上摘下去,摔到房间的角落里,但他最终也只是闭上了眼,任由寂静陋室内的一点虚无的孤寂,从他的心头一滴一滴地滴落下去,荡漾出一片苦涩的涟漪。
“胡贝,你还记得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吗?”那点点滴滴的清寂似乎也落在了莫德尔的心尖上。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叹了口气,在胡贝的臂弯里翻了个身,手臂环上了他的腰。
“……记得。”胡贝并没有马上作答。他当然知道莫德尔指的是哪一次,但他们彼此从回避这个话题,莫德尔更是从未主动提过一次,现在忽然提起来,决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就知道你记得,”莫德尔的手指曲起来,在胡贝的腰侧挠了挠,后者痒丝丝地缩了缩肩,但一想到莫德尔还枕着自己的手臂,忙又挺直了腰忍住了,“不过那场景,怕是想忘也忘不掉。”
“好端端的,突然说这个做什么?”胡贝弯着胳膊,把莫德尔往自己身边圈了圈,故作轻松地发出一两声干笑,“都是不睡觉胡思乱想的缘故,快睡吧。”
“你因为那件事,看不起我过吗?”莫德尔不理会他的打岔,径自说下去,只不过自己也在无意识的时候轻轻打了个哆嗦,像是怕冷似的。
“没有的事,”那个寒颤逃不过胡贝的眼睛,他愈发紧地将莫德尔圈进臂弯里,凑过去磨蹭他的脸颊,“难道还要我再说一次,我很爱你吗?我是真的爱你啊,莫德尔。”
“好……好好说话,别油腔滑调占我便宜。”被热烘烘的气息喷着耳朵,被热腾腾的告白熏着耳膜,莫德尔的脸简直红透了,差点忘了自己设想好的对答。
“你也知道的呀。”胡贝低低地喟叹着,吻上莫德尔的额头。后者的手臂紧紧环绕过来,连同他冰冷的义肢一并紧抱着: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告诉你,你没有看不起我过,我也不会看不起你的。”
一朵细小的花,顶开重重积压的白雪,舒展开娇嫩的花瓣,无声地绽开了,开在胡贝的心房上。它是苍白的,白得像莫德尔的脸,它是瘦弱的,瘦得像莫德尔凹陷的双颊。但它让胡贝由衷地喜悦。他的左手仿佛又活了过来。他舒着两只手,虚笼着围住那朵小花,试图阻挡外面刺骨的寒冷和无尽的风雪。偶然手指碰到花瓣的边缘,便涌起无限的怜惜和欢欣。
他们自然而然地吻在一起,像两株绿叶婆娑的植物,每一根枝条都纠缠在一起,摩擦着湿润的叶片。唇齿交错的间隙,胡贝忽然想起了什么,气喘吁吁地呢喃着:
“我有托人去军校打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