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昭见囊口封漆,疑道:“莫不是你锦囊用完,托人再做一批?何必这样慎密。”
“莫拆,今日带到,知你能行的。若人相问,你照答便是。”陆机按上封漆,对车外道,“相府在前,我先告辞。”
只留下韦昭不明就里,但也得赶紧赶车去完成嘱托了。
丞相府门庭,陆机撇开门吏,踽踽行至庭中。将夜未夜时天色透黑,廊道走出一人,发际银钗光亮白皎,陆机待人走进,就试问道:“是顾妈吗,怎么来都中了?”
“三公子,等你好久。”顾氏笑答,拉着陆机走回廊下,指一堆筐箧说起,“本来要回吴郡的,看你一些物什还在丹阳,就想着送来再走。”
“那需顾妈这劳费的,差下人带来便行。”
“我清理好,自己送,放心些。”顾氏抚上陆机肩侧,“再则,也探看下你,公子清减好多,饮食休憩,要多留意些。”
说着就转身清点筐箧,略略交待各样所在。陆机看到小木牌上详写着物名,衣食用度所需,不一而足,心间涌上一阵热意。正要相谢时,顾氏指着一处未附木牌的包裹,压低声道:“这是吴郡族中账册,还请公子转交大人定夺。”
“叔父吗,他忙于巡幸的事,近日未必回府中。”陆机直言道。
但转念一想,又问:“账册,为何要给叔父?”
“公子不知,老身每岁往来丹阳,有时会带上吴郡昨年清帐,田庄收支、钱粮数目、家口增减这些,在丹阳备一份,也请这边族老议处。今岁本是照例,但听闻要检扩田地,族老就交待账册得转交大人,虽然大人以往不曾理会,但毕竟身在朝位了,多少也能照看下族中。”
陆机看着账册,想到陆凯说的“不能于家事私情有偏”,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正思量时,顾氏起身告辞:“天色不早,得赶回丹阳了,明早还要与陆喜大夫回吴郡去。”
“那我送您一程。”陆机回道。
顾氏推辞,大步走出门庭,又转回头,慎重说道:“险些忘了,陆喜大夫还有相告,叫你勿要使力动武,勿再负伤,好自珍重。”
“顾妈宽心。还请代问族中长辈。”望着顾氏远去背影,陆机仍旧遥行拜礼。
又点上一灯,拨亮烛光,重排布地上摊成一片的简牍。账册琐细繁缛,还得比对人户变动、族人封赏官位、历时政令等,难得理出头绪。陆机写下名号,唤小吏再去文库搬户籍载册来。
寒风骤然渗进,有人推门而入,移步轻声,陆机并未回头,但听身后人道:“你既有事,何不自去韫玉坊找我,我可时时扫榻以待君至在。”
陆机一愣,从简牍堆中起身,惊看向程章,见他一身吏从装扮,似含愠带怒,就抱歉笑笑:“我不自去,也是怕连累章度你,我身份有碍,还是莫让人知你我往来得好。”
“好容易到建业,未曾料到,见你还得这般偷摸。”程章打量番一身粗服,口气仍作愠怒。
“那我真是有愧于君。”说罢,就要躬身行礼。
程章最怕他这套,赶紧止住,无奈苦笑:“偷摸也罢,得见便行。”又正色补充,“只是你要我做的事,还有些须详问清楚。”
“但问无妨。”陆机相邀落座。
“你国主巡幸荆州,何时何地启程,人众船舰几何,是否调兵前往,还有,你会同程而行吗?”
“这些宫中计议,我并不知,不过据叔父言,大概就是带上宫眷和若干重臣吧,太子出宫,我需随行,如信中说,探见船头析羽杂彩幢盖,遣一船缀行便是。”
见程章不回应,陆机又解释道:“此为太子仪仗,形制用色,想必弘嗣都说清了的。”
“你到是料得周全。”程章哑笑,重叹口气,“殊不知我为践诺,得日日渡口河道的观望了。”
“不过君指掌中事耳。”陆机笑答。
“看来你是算定了我。”程章继续叹气。见陆机又埋头,翻起了简牍,便问:“这些是?”
“我族中账册。”陆机烦闷地一拍额,怨道,“事急,又难看出端倪。”
程章走过去翻看几册,有心教导:“读帐不比读文,得从纲目来理,我看你这是一摊烂帐,不见纲目,全散乱在。”
陆机惊喜地看向程章,却只见他一推手,以示谢绝:“此爱莫能助,好好的帐,被不懂行人打乱,清起来可非一两日功夫。”
陆机长叹起身,眺望府前门庭处灯火微微,夜深再无人迹动静,只幽幽自言道:“那便更是,不能落人把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