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1 / 2)

昆岗玉 几微 1663 字 2020-12-24

打更声回响在静寂街衢,夜黑透无星无月,仅城门处翻涌一炬火光。程章默然递上枚金饼,守军立时悄无声息地去开门。半扇厚实城门豁开一缝,程章便见守在城外的山简疾步来迎。

“料君这时辰出,守军均已打点,没为难吧。”山简候问。

“我又送了块金,当然没为难。”程章嗤笑。

“那是白费。”山简断定。

“诸事不能万全,”程章摇了摇头,回瞪了眼山简,“我跑这趟,估计也是白费。”

“难道未探出吴主行程、吴军动向?”

“他所知不详,知道的也已对我坦言。”程章低头看向脚下渐黑沉路面,叹道,“看来,步阐那篇上奏,并未起到料想中的作用。”

“吴主难道不去荆州?”

“去倒是去,不过非是迁都,听说法,似是巡幸一番而已。”程章抱臂思量,忽狠声道,“此人性情多变,是越发不好左右。”

“那就退求其次,令其君臣龃龉,使陆抗荆州军受制,退缩不动,助北军完成荆襄布防。”山简禀道。

“也行。”程章肯定,又自嘲似地轻笑,“青盖入洛,这等野心,何能一举灭之,也是我过急了。”

宣阳门外苑路岑寂,两人谈话声在郊野风中微不可闻,但临近秦淮水面,船行水荡、桨动楫击声蓦地浩大起来。

江天茫茫,白波道道,船破寒流而行,船尾拉扯出几纵斜长细浪,水柱翻滚腾跃,但倏忽被北风卷起的层层浪潮拍裂碾碎。

江风更是浩烈,船早已收帆,却仍止不住上下颠簸。陆机勉强走上甲板,拉住桅杆抬手,才发觉暗云浓卷的上空,已薄薄细细地落了些雪。

跟着的船工急急禀道:“风浪太猛,跟不上在前的船了,小主子若不耐颠动,只能全将重物压舱,人都到舱底,尽快寻得一地靠岸。”

说着就要将甲板上物往下搬,陆机迟疑止住。却又一横浪袭来,船身倾斜,半边甲板忽地高起,他终于见到,方才行过的江流曲折处,一艘高大楼船正迅疾显露出来。

“那就下搬,先稳住船再说。”陆机吩咐。

船工愣住,不言也不动,他这才觉察,半边倾斜的船体,竟然未再回浮过来!

船工哆嗦着打量斜度,高叫:“右舱前部,已进水了!”

陆机拉起船工,匆促地走下甲板,舱内一船的人和物品,都在唰唰地往右侧滑。有习水性的,在工头招呼下直接从窗口跳江。陆机抓着木缝,去抱住惊慌失措的孙单,挪到一舱板后,以挡下纷纷砸来的物件。

“太子,害怕吗?”陆机看向他怀里颤抖的孙单。

小小孩童止不住发抖,却只是睁大眼平静道:“师傅,我不免一死,你快走吧。”

“不会死的,我同你一起,别怕。”陆机温声安慰,却难过地想到,经变故后,眼前稚童,已然明知了世情和生死。

浪涛不息,船前倾下沉,陆机只觉湿冷水汽充斥船舱,越来越逼近,直到半身一凉,无法挣脱地浸入到冰寒刺骨的江水中。

“阿嚏。”船室内炭火暖融,陆机仍裹件大被,止不住地打喷嚏。

程章担忧地看着他,边嗟叹边摇头:“士衡,你谋计这一出,又是何苦?”

“不是我谋计的,阿嚏,”喷嚏后继续,“是那船榫卯轻薄,本就不经风浪。”

“你既明知,还坐上干吗?”程章简直要发火。

陆机怯生生低头,小心翼翼道:“还是连累章度你了。”

程章看他脸颊泛起红晕,胜似小儿女娇羞样,想想寒冬腊月陪着浸身冷水,也就算了。

侍从用承盘端来衣物,程章抖开递予陆机,惦量着:“数九寒天,你就带这样轻薄衣裳?”

陆机看去一惊,问:“船上箱笼筐箧,难道?”

“右舱的进水救不了,左舱的几乎完好无损替你捞起,为你嘱托,我可是让整船人都跳了趟江。”

“君之恩义,我可亏欠更甚。”陆机欠身道谢,而后伸手拿衣。孰料程章扬手一甩,吩咐侍从:“去拿些厚实的来,貂裘皮袍类,多些色样,我来挑那件合适。”

侍从退走,陆机无奈再裹起被子,摇头失笑:“比不得章度你讲究,我此时不过蔽体,眼前这身即可。”说完不禁轻咳两声,程章看他满脸红晕,一摸额头,感觉到热度,吁叹:“哎,你还是发热了,我万般看顾,点了整船炭火都没防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