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机找到地方,留卢志在正堂。手触到门时,却犹疑了,秘阁内有亮光,镂刻的门缝里,光细线似的射出,一道道打在地,白花花地闪眼让人惊乱。
紧闭上眼,但脚下发了声,有道光忽地打上紧闭的眼皮,迫使眼睁开,随着跄退,被陡然射进眼的光打得眩晕。
“士衡,是你。”
灯光彻底流泻,嵇绍把灯盏开门,因疲累而枯涩的脸上,是惊讶得有些惊恐的表情。
“想到在这里能见着你,果不其然。”陆机吭吭声,镇定又有些尴尬,他被托住后腰,两人不觉挨很近,他只能埋起头说:
“跟你一样,做游说事,随王太尉混进这里,想看看故地。”
“嗯。”嵇绍不说话了,褪去惊讶,默默脱去外衣,搭陆机肩上,搭着肩携他入内,让出一席,移过凭几和碳炉,然后定定怔怔地对陆机看。
他第一眼只是怜悯,不由自主地怜悯,歉疚、嫉妒乃至憎恨,都放脑后了,就像曾看着时,酸楚得不能自持的余韵。只有举动能稍缓解点,倒水入杯,捧到陆机面前,看他喝进口水,青白脸色透了红晕,才咧咧嘴作笑意:
“你是特意来此,想质问我,你为我劝阻过成都王,我却负你所托,一阁文书,没有悉数转交给他。”
“你不能全转交,枢要图籍,怎能流到外臣之手,纵使外臣不凭着反叛,也有违你忠志臣节。”
开门见山了,陆机镇定应对,不惧炯炯对视上,但越发燥热的脸红,真不知是尴尬还是紧张的。
“是啊,你这般通透,该早知道我截留了,故而也猜到我会回这里,翻这些图籍谋国事大局。”
陆机笑着点头,对嵇绍话里的讽刺没在意:“这密阁便利,是张府君谋政之所,我在中书时也徘徊过,徘徊过,才有那天你在中书所见的处置诸事,而今延祖你柄枢机,理所当然该据有这里,我非来讨要,也不是指责。”
“只是为见你,像最初跟你到这里,作推心置腹的一谈。”抬手相邀。
肩上长衣却滑落一截,他伸手完全兜不住,狼狈摸索起,脸红得不能再红,手被却轻轻托起了,被轻轻缓缓地拨弄。嵇绍覆自己手在上,声颤答应:“好。”
“成都王精兵不过三万,余下都是仓促凑起,冀州非丰饶地,也撑不起长久用兵,如此不利,他却来势汹汹来打洛阳,似乎要倾尽全部,”隔案而坐,嵇绍仍覆手在陆机手上,稍稍按压,“背后定有士衡你鼓动吧。”
“成都王不那么听我的,上次我是拼上命才劝住他,”陆机纹丝不动,自嘲着笑,“他更喜欢意气用事,仇怨必报,长沙王在京中暗杀,赶走他大将石超,他才不得不来讨个说法。”
“是吗?”灯火暗暗,嵇绍面无表情。
“长沙王庸庸之辈,有权欲,却没胆略,他能得陛下诏令,能把石超、张方一道赶杀,我能想到的鼓动者,也只有延祖你。”
灯呲呀呲呀的,嵇绍由坐而站,案被推得挪动,他站成居高临下,挺直身姿在悬出的大图前,构成种威势的逼压。
“那彼此都不否认吧,”边站边说,“是我鼓动,藩王大军,争相在京横肆,我看不过,陛下更是,只想赶得一干二净,想一鼓作气釜底抽薪,彻底地,灭了帝位的觊觎者。
“结果操之过急,使京城围困,米粮匮缺,生民哀哀,外面的萧索一片,罪魁不是成都王,该是延祖你了。”
陆机被俯视,但语气谴责地,看上去。
“你骂的是,”嵇绍目光撇开,“我是对局面无奈,所以求妥协,你既在此了,不妨先跟你和谈吧。”
步步有声地走到地图前:“成都王孤军悬远,他势力却在陷落。邺城有人被拥立单于,胡夷渠帅纷纷自立。而蜀地李氏氐作乱,刺史罗尚难挡,已经败走成都。成都王将无据地,这时不退,将成游兵散勇了。”
陆机心惊,想到他猜准,刘渊之事,真的是有人手脚,没有想到的川蜀地也卷入,而嵇绍真如他说的,要釜底抽薪了,他在朝中,是能像自己当年一样,知晓和控制地方局势。
不动声色问:“围魏救赵之计,是延祖你亲力促使吗,成都王不败,便不会休?”
“大概,益州上奏文书,我一一截留,并州赴邺的匈奴,刺史也会遣人护送。内乱已生,一时难止,成都王不该,先退军维系封地吗?”
陆机目光憎恶起来:“你太急切了,齐王倒后,你初得权,就这么地急迫,枉顾社稷轻重,这样纵容蛮夷,局面将不可收拾!”
“手无兵马,为逼成都王,只能如此。”
“逼就能退军吗?看出了,你灭成都王之心,果然坚定,既然坚定,退军又有何用,不过是再像齐王时被打压不绝而已。”
“无意退军吗?你在城中,还有陛下的诏书,能使更多争抢者,来争先恐后地对付成都王。”
嵇绍俯身动手了,仿佛陆机就是他所憎恨的乱臣,是那些乱臣的化身,是他所恨国政不稳,大乱将作的化身,他掐得紧,以示威胁,屡屡摇晃中,灯火忽闪,可在看清陆机面容的一刻,又像遭重击似的,痛心不已地撤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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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里开始写飘,走向不太合历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