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响过,天空忽地黑红,像荒凉被划破道血口。
司马颖觉得自己被猛烈推开,被电光闪得清醒,更重地撞击下,肘臂松动已经制不住人。
廊下哗哗扫过急雨,汹汹的雨透缝隙打进屋,加剧了潮湿、气闷,和缠斗的用力。
“不要动了。”
他咬牙不放松,借白惨惨一道光,看到士衡红了眼,哭声混着雨声,喑哑无力,红色眼里有虚弱的焦灼,又火一样的猛烈。
他颤抖着,被雷声牵引,一步一步踏实了往外走,背脊紧绷,迎战般的狂乱之态无从制止——就像是对降临惊天动地之力,祭献出性命的挺身相斗。
失魂落魄追上去,看到他走下空荡荡黑沉沉台阶,雨水湿了全身,勾勒出轮廓。被雨打湿的鸟啾啾扑腾,惊飞乱舞,电光和雷雨,剧烈拍打山林,成地动山摇的板荡。
他在台阶终不堪击打了,在扫荡的雨里摇摇欲倒。
“你去哪儿?”司马颖接住人问。
一碰使人极度仓皇,带哭腔语无伦次地求,狂乱挣动,司马颖听不出什么,只能任他不断挣开,跌跌撞撞往前走。
像被驱赶,又像追逐什么,士衡胡乱走在山林里,湿风回旋,潮气扑面,电光里,打湿的轮廓疏疏淡淡一抹,茂林秀树里的明秀,纤细似少年,是很久很久前的一抹,司马颖终于听清他说的是回乡。
用如此多年,仍旧捕捉不住,让司马颖觉得自己是个败者,走在深夜的一片漆黑里,想问为什置之不理,为什么抛弃,为什么任由自己陷在这永不见天日的黑渊中!绝望至极,怎能不萌生了却残生的念头!
可雷雨在拷问,这不是他的念头,是共振而生,是他要掐灭的念头,拷问得他去推耸士衡,大声叫醒他:
“你回不去了。”
但来不及,看到有血蜿蜒出,黏稠地流淌,被雨水冲散,可没有止住迹象,白衣洇红成一片,颜色还在不断地深下去。
“都走吧,一个不留。”司马颖有气无力下令。
看到一圈人迟疑不动,再火气腾腾下令:“反正是等死,我嫌他死得不够快,往死里折腾他,好容易成这样,救无可救也是应当。”
挤外堂的人眼一跳,无可奈何,垂头叹气好一阵,觉悟到殿下精神错乱,已是不可理喻,实在是,乘着尚能保命走为上策。
人蹑手蹑脚走后,一阵空荡。司马颖隔段距离俯视,士衡整个人是种萧索,萧索之气弥散,夏日成寒冬,气息冷得在他身边凝滞,满屋寒气让身体僵冷发硬。
太可恶了,他活动手脚,想怎么抱回个这样的人,生生让他遭受此生最大的折磨!
想不清几日,士衡水米不进,药石不受,灰败不堪地迷糊,只时不时一场惊悸,在汗泪濡湿里摇头抗拒。所有声响,都像莫大伤害,一次一次磨损他,到再无气力动弹,惊恐就眼神里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对着自己求索。
——求索某种认同,不依不饶地要自己兑现承诺。
司马颖算明白,那晚娇气一点不是玩笑,他的说话声,读诵声,琴声,能压过窸窸窣窣冒出的声响,把惊恐驱散,让喘息不那么断续难接上,能劫后余生似的,与士衡彼此对视片刻。
对视里,士衡还求索更多,要自己肯定他,感佩他,看清他心中所愿,兴致昂然地呼应,替他达成他不及达成的一切。
——但一点不想认同,忍痛抬眼,全是装模作样的对视。
于是,到最后眼也不睁,余息袅袅,司马颖看出,他意志在崩溃,什么刺激都无用,他彻底暴露了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