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他们,谁也别想走。”有人急急下令道。
渐渐听出来者是卢志,睁眼想问时,见顾荣和嵇绍被人五花大绑,垂首榻前一副赔礼道歉样,虽头昏脑涨得不行,也看着哭笑不得。
“一场误会,他们是殿下留这儿的,你可以去找他确认,”示意卢志道,“还有,夜深,你替他来查我吗,看我是不又作怪?”
“是啊,幸亏这时来,不然后果不敢想,没想你是非这么多,关到这里也不消停。”卢志心不在焉口气,陆机没听出嘲讽和责怪。
“不只来查我,”陆机了然笑,“殿下没来,该是忙得脚不沾地,他要整军向洛阳,会要你助力,而你此时来,该是瞒着他偷偷来。”
“瞒不过你,”卢志坐下诚恳着,拨亮灯细说,“邺城不稳,冀州未得,此时用兵洛阳,你我都看出不妥,我肯劝过,想必你劝得更多,但殿下仍这么执意,其中因由,你该清楚。”
“大的因由清楚,”陆机也坦然,“但跟长沙王乂内外联合,宫城事变,不是又从哪儿冒出的,脚不沾地就在忙这个吧。”
“你消息倒灵通,”卢志拍头一叹,感叹与陆机说话就是省事,“这也是为何我偷着赶过来,事不宜迟,只有你能阻止他。”
陆机想起顾荣说的人人逼他向死路,只觉真是如此,也只能苦笑两声:“也容易,子道你去传话,说我将死,那殿下会过来的。”
司马颖在一堆军将的面面相觑中退走。卢志是附耳悄声说,他当即停了热火朝天议论,留下满堂愣神的人,二话不说打马狂奔。
一路伤心痛彻,直恨不得毁天拆地,内心把自己骂无数遍,顶着淋头的狗血恨自己太不会疼惜人。
赶到门口,已经形如槁木心如死灰了,怕见人似的,迟疑着挪步进门,却见陆机好整以暇端坐,人虽有些恍惚,也没多少行将就木样。
有如水火交激,人一时反应不过来,呆站真的如槁木。
陆机怒气和敌意是有的,抬起手正对,声冷如冰:“你放开我,你不下令,没人敢放开。”
司马颖继续枯槁。
“放开,”陆机嫌恶地挣起手,怨恨着,“被你这般折辱,真不如我自尽。”
司马颖吓得忙醒神,忙不迭去拥上人劝:“不是解释过吗,怕你胡来才绑的,要不这么着,这手怕要废掉。”
“托词,”陆机被抱得两眼一翻白,苦大仇深哀怨,“你是乘机欺负我,打击我,就想我颜面丧尽,身不如死。”
那眼里的怨恨,便瞬间转成可怜,扑闪扑闪,完全是被欺负得凄惨至极,痛不欲生了,还簌簌出泪,抽抽搭搭,无数委屈要倾倒似的。
司马颖觉得满身紧绷都融化了,什么念头都融成止不住的保护欲,抱得更紧实,也不可思议质疑句:“没觉得怎么欺负你。”
陆机就从他肘腋下钻走,强硬着,冷不防躲开:“我行动不得自由,你还丢下我给旁人,一举一动,要我屈辱求人,本就面目不堪,不想再失尊严,你走了我不想求人,水也没喝口。”
“过分,”轮到司马颖愤怒,“里里外外婢女杂役,还有你同乡旧友,你至于一声不吭喝口水都不想说吗?”
不过愤完后赶紧端杯水奉上,心疼地劝喝一口。
“不止,”陆机撇开脸,赌气样,“少喝口水也不会死,但由人摆布,衣裳都扯烂,真的是屈辱难忍。”
司马颖才注意到他身上白帢衣的异样,系带松垮,腰间破个口,真像遭过□□样,顿觉不止无理取闹,认真地对待起来:“谁干的,还有什么?”
“这里所有人干的,包括你,”陆机连哭带怨,“还有所有物什,都在恶心我。”
“别哭别哭,要怎样你说,我改了就是。”司马颖打起神倾听,已下决心要大大整顿一场。”
陆机看一圈嫌恶:“眼前书纸笔墨,桌案杯盏,熏炉鸣琴,知道我手不能碰,故意摆给我看?”
“那全部撤走,一件不剩,一点不碍你眼,行不?”司马颖深深领会,没想士衡这么脆弱,后知后觉地忌讳起断指痛,也后知后觉地悔自己行事匆忙,未及细细体察人。
“如此了如生趣,你果然是,打算关我在这里等死。”哼一声不满。
左右不是,司马颖烦,但看陆机哼过后,像是要嚎啕大哭,便又慌了神——他需往更深处领会,把住进心间的这人探出,再勾勒下,细瞧一丝一毫,打量清他真假难辨的心意和喜乐,把他彻彻底底地把握住。
自觉把握了,就乘人偏头,偷摸到陆机背后,手臂环上,两手张开慢慢靠拢,轻捧上他手,手心里的手辨不出形状,布条间露着青肿,得忍着泪使不滴下去:
“但凡这手不能做的,我一一帮你做好,要作文章,我一笔一划替你写,要读看,我就拿着,一字一句读你听,想鼓琴,弹得没你好,但入耳入心勾情荡志总能行的。”
说完就去琴前坐,速速拨弦,证明说到做到:“你在西陵酒肆所奏,隔十多年,我还能分毫不差弹出,哪会是欺负你,别多心了。”
琴声流泻,果然勾出了内心的漫长和深厚,司马颖见陆机眼里翻涌,成浩浩荡荡,但江中月色似的,慢慢被层光盖住了,是点恋恋不舍的期盼:
“那么,你一步不离在此吗?
司马颖心里一咯噔,一颤,又一紧,醒悟到了这话真心又假意——士衡不是这样的人,他没有无缘无故的娇气,只会有让人琢磨不透的算计!
气得扑过去拦腰一抱,掐颈对望:“过分了啊,士衡,又想干什么,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