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过(2 / 2)

昆岗玉 几微 1741 字 2020-12-31

斩钉截铁靠耳边说,但又换种轻柔声哄:

“想使你才智可逞,抱负得展,想把你怅恨遗憾都抹去,想你身名俱泰,再没那些你不该干的虚伪、诓骗、委屈求全。你才非凡器,当掌政枢机,匡国宁民,怎么能陷在那些尔虞我诈里?不忍你被世道摧残,所以要争此天下给你,明白吗?”

真是掏心掏肺了,司马颖吁口气,大业与士衡同样重要,兴许士衡更重要一层,才会义无反顾地为他退守,才会眼瞧着他,比拼争大业更激动忐忑。

可惜激动没回应,陆机眨眨眼说:“你在摧残我。”

没头没脑地,司马颖一怔,看陆机有泪浮出双目,滚落而下,身体在微颤,眼中是不可置信神情。

——大概欺负他太多,如此都没能释怀吧。

“叫你别弃我而去,得吓吓你,你在外声名狼藉着,这里满城人,我麾下文武,都当你是恶棍奸逆,惑主那种,你要不好起来,这污名洗不清,要再作死,我就让你遗臭万年,看你怎么去黄泉会你父祖。”

“还有,眼前势力,领地,大军,这一点一点,我都当你替我争来,你要敢撒手远去,我便统统不要,在此血誓。”

说时随着滚泪。陆机沉默不语,司马颖想,即便沉默也无碍,能紧挨着他,揣摩他所思,便已心满意足。他内心似渊海,料定自己一字一句,已然能掀起波澜。

“就是要摧残你,想你不自弃,想你安好地等我。”完全不答话,只得抱紧人晃。

轻缓的动荡,陆机觉得在走近一片汪洋,波涛汹涌,浩瀚无际,他被巨大的感动紧紧攫住……

——身后,衰弱和死亡步步相逼,天命无情,世事苛刻,眼前的幻境,却终于一点点澄澈起来:风停雨住,月光灿灿铺洒,繁星闪烁,似囚笼的居室里,仰头似见一片辽远明净的夜空。

“本来魂志不定,不能再受一点惊,”医长撤掉脉枕,顶着虎视眈眈目光,向司马颖回禀,“是说不要言语相激了,人乍喜乍悲,心气一烦乱,脏腑更添毁伤,就会这么昏厥难治。”

“他昏厥我都习惯了,问你呕血怎么回事,太剧烈,难道就因我说他两句,他不是这样的人,这点悲喜都受不了。”不接受地揪起医长。

“气血耗得太多,羸虚堪尽,脉微而涩,涩即吐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医长瑟瑟求饶状。

司马颖发泄够,好歹放过人,这医长是仅剩的一位——岐黄妙手杏林高人找了大堆,可大多推辞不治,一口断定无救,也是王府森然,大兵严守,殿下又冷面欲杀人,都怕一个散失成身首异处了。

“你能让士衡醒,还得让他一点一点地好,而不是这么沉疴愈重,气绝如死。”发狂似的吼。

“尚好,尚好,只是表症凶险些,殿下小声点,病者受不得惊,在下这就去写方,写方……”医长战兢着腿软,赶紧落荒而逃了。

陆云站在帷幔后,跟着心惊胆战一遭,对那殿下的无理取闹,更是敢怒不敢言。

“都体无完肤,就脸上好点,还让他眼睛肿这样,视物本就重影,殿下是要他哭瞎吗?”

陆云抽抽噎噎走出,不好怎么说,见陆机眼间显目的红,便挑这点无关紧要的抱怨。

“不惹他,他自己也哭,跟你一个德性。”失魂落魄回话。

“那该让他少哭,”陆云理直气壮,声讨似的,“自从上次病重,他就没怎么好过,总用那邪门熏香硬撑,这下彻底没救,殿下还要再踩一脚,让我哥伤心欲绝哭,昨晚你俩哭一晚上,以为人不知道……”

没法抵赖,要解开士衡心结,方法是过激了点,让他病上添病,昏昏沉睡,也是自己过错。就认错似的低头,小心拿露在外的手,放回被里。手细软无力,似乎一碰即化,苍白枯瘦的指间,却有一点嫩红,带两排狠咬的牙印。

那点嫩红看着,刺进心胸,司马颖觉得满身心涌起些什么,觉得从未有过如此强烈欲望,要去保护一个人,要去对一个人好。

拍怕陆云,探问口气道:“实在想不出,要怎样对你哥好?太难了,你出下主意。”

“我对我哥也不怎么样。”陆云一头雾水推辞。

“那跟你说说,送服器珍玩,你哥不屑一顾,一把火给烧掉;纵容他争权位,就动辄自伤伤人,把我往死里折腾;再顺他意求大业,居然不留余地地玩命,这心千窍万窍得,太扭曲了,可怕可恨,我这么对着,完全不知所措。”

“若殿下年少便遭遇我哥那些,你也会扭曲招恨的,你看着他一路国破家亡,你不能理解他吗?”陆云终于找到点,更理直气壮。

“那你理解?是他亲弟还那么不招待见。”司马颖心虚地气急。

“只理解一点,”陆云郑重其事,“尽忠国事,守江东基业,我父亲,二位兄长莫不如此,他们都没有偷生,只三哥偷生了,他心里在愧疚吧,不能有一番作为,便不值得活下去。”

“他很急切,在苦撑,如今身有污名,累你败退,不堪承受了,也想撑下去扭转这些,你怎么还骂他,怪他?”陆云说着,成了不常有的哀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