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索哐当,齐王朝服隆重,在铁栏外冷笑:“你如此在意他,该感激我的。”
“料到逃不过齐王兄掌心,明日大军离城,换你把他活生生交给我。”
深夜潜来,左右不好逃,司马颖想,齐王视士衡为把柄,正好把难题抛过去。
强忍着怒,满腔酸楚,想只剩一夜,会漫长而难熬,将不眠不休,但一夜之后,用大军和尊荣换来的这人,就理直气壮地属于自己,能扣在身边再不放纵。
如此多波折后,要拉紧他留住他,由着自己或疼爱或教训,把他满心的隔阂、疑惧、算计都拔掉,剥走他的负累和伪饰,使他循着本性本真地活,像年少时的坦荡那样。
——是一门心思想做的事,一点不亚于想报仇似的再夺权势一场。
“齐王兄犹疑吗,扣押我没好处,不应我更没好处,毕竟亲王,大军在外,你我京中拼个鱼死网破,没必要的。”见齐王不答,司马颖难掩敌意汹汹。
“没,说你该感激我,不似赵王离间,而是一心来成全你,”齐王又露闲散的笑,拍司马颖似叮嘱,
“不过此人大凶,攀附者皆丧败,记得曾经的贾后、赵王都是,章度你要收他,可得当心,当心他又成为,你不遵盟誓的天谴了。”
齐王提醒的是,也暗示了后招,不会让他安生待邺城。想想,士衡的确是个麻烦,中枢朝臣,附逆污名未清,刑余之人,为这么个人辞权归藩,受举朝瞩目,想那嗡嗡叽叽的指点议论都觉头疼。
——可即便麻烦缠身,也要定了他。
阴阴声十分讨厌,司马颖对抗回去:
“眼下是齐王兄收着士衡,他还在城门说过附你,他既是大凶,那我看这大凶,可正罩在齐王兄头上。”
“说得没错,惹上河间王敌对我,为保他命也得罪长沙王。一人树根于关右,一人新封于南土,都是强盛之年,并掌戎马,处要害地,不比你好对付的。”齐王不避嫌地坦诚烦恼。
更阴沉地提醒:“他们能敌对我,也同样能敌对你。”
司马颖哈哈笑,笑到呛咳,踉跄着退:“难怪没要我死,比赵王仁慈,那我乖乖待藩地,帮齐王兄制衡,一举一动皆臣服于你,绝不再逾矩一步。”
心想,比赵王更厉害更阴毒,把自己制得死死,摁得翻不了身,还能当个工具用用。
煌煌京都,君离臣乖,明争暗斗,亲者不恤,同室操戈,杀得血光漫天,无处不荆棘丛生了!怎么是条这样的路?
阵阵袭来的痛苦,身后让人呕逆的血气,只本能地感到厌倦和恶心。想士衡是怎么承受着,怎么还能不止歇地翻腾,就为自己成命世雄主,振国兴邦吗?
头也不回走,像一头负伤的野兽,心里怀着黑暗深沉的怒意,只想粉碎这片无尽漆黑的殿宇。
太极殿至高处,能见宫城内外的片片焦黑和坍塌。晋帝衮冕在身,半途停下步,拉嵇绍感慨:“帝京跟战场无二,下一场血火估计也不远。”
嵇绍屏退左右后,跪道:“兴许不该帮齐王逼退成都王,臣不是有意为之,只是强霸者不可抗。”
“何止你不可抗,我更是无奈,”晋帝长吁短叹倚上墙,“诸事无权,皆他人定,封成都王太弟,被他一表辞封,国之名位,于他们如戏耍!”
嵇绍看到,晋帝袖下在握拳锤墙,怒是隐而不发,他继续平静声:“也好,成都王为太弟,庇佑我在位,是妄想的。至亲又如何,得权便会猖狂,如曾经的皇后,何况只要我死,他即能取代我。”
“还是那样,使他们争斗不止息,我聊以保此命,即位来,柄政者杨骏、汝南王亮、皇后、赵王伦,一一身死名败,而朕,还能安然无虞高坐。”
“延祖,群狼环伺,唯此一途了,齐王将独掌大权,他就是下一个赵王,当初你如何拉他打赵王,便要再促其他实力者攻杀他!”
晋帝的平淡无波消失,骤地变得惶急,猛烈去耸嵇绍,神情是惊怕畏惧的狂态。
嵇绍闭眼木然:“陛下,你无灾无虞吗,你在安然高坐吗,你想错,动荡无不波及你,你在累卵之危摇摇欲坠,斗得国之将亡,你能到哪里高坐?”
不顾礼法地冒犯,因屡谏无用,痛心已极,嵇绍一步起身,拨开动荡的旒珠,直视晋帝清澈却无神的眼:
“陛下,不要退缩了,天子受命于天,当荡平天下事,大权当在陛下手,而不是使群狼争。陛下自己去争吧,去制衡、压服诸王,臣愿舍命陪之。”
华贵辇车在官道上渐停,风掀开门帘一角,衬着天尽头浅浅的红,司马颖觉得被那红色刺痛,滚热的一股又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