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浓重的血气不散,蝙蝠乌压压的,掠过葱荣的树木,在淡血色的半空中消失掉。
瞬间有些震恸,一时间驻足不敢前。
两军对峙,身后是不解、不安的躁动,在他看不见时尽露的,满带鄙夷和谴责的目光。眼前,齐王大军扬弓擎戟,是一点都不掩饰的敌意和威慑。
郊野空旷,雨后还泥泞着,司马颖没走到齐王铺好的席,就地屈膝跪,两手相按,缓缓头触地,再拜,三拜,全然恭谨的臣服礼。
把屈辱和愤怒都压下,满心里,只留了澎湃不已的刺痛感,只想缓缓此爱而不得的至痛。
终于无顾忌地钻车里了。司马颖细瞧陆机,看不出他眼的波动,但能闻到气息的起伏,不知他陷在怎样的重渊深谷,好歹一线神明,被自己在崖边给悬吊住了,便是岌岌可危的一线,也要一点一滴、时长日久地,把他从昏冥里拉出来。
从肋下探到背心,将人慢慢托起身,司马颖愣神看着,怀里的身体,像已经没有重量,头不受力地后坠,颈伸欲折。白刃般透过缝的光,照在细秀颈口、和锁骨突起的肩上,眼缝不由得一阵湿意,从眼中流到了下颌,袖口也湿透。
去扶起头时,却觉得他嘴角微微舒展着,有点微笑的错觉。车厢隔绝外物地静谧,仿佛遗世只两人了,司马颖想,为什么是错觉,每每以摄人的神采浮现在眼前的,不正是士衡那种像坚信着什么,誓要走到底,丝毫也不动摇的严峻容颜吗!
是啊,眼前的微笑,是自己喜爱的错觉。
大概太过钟爱,以至于得到时,满心的愉悦映射到他身上,如此产生了错觉。
怎么能这么爱!痛彻心扉也百折不回的。
此刻抱着看着,浑身震荡,像有点想清自己是怎么沦陷的了。士衡这人太不把命当回事,随时可以赴死,不得不时时惦念他,总算放心不下,心为他高悬,牵得七上八下地动荡,整个人被他紧拧,一刻坦然不得,就想追逐过去,对他片刻不离眼,一点不离身。
是的,士衡为他所信,随时可以舍命,再多几条命都不够他舍,如此浑然不觉地把自己套住。一颗念他之心,怎么可能有消停时候?只越发地浓烈深沉,越发想与他贴合一起,紧密不分。
从初见到至今,便如此爱慕得,再无回头之路,至生至死,都将不放手地纠缠下去!
“不会放过你的,别想逃。”抽噎声里,将怀里人一点一点拢好,迈步下车。
忽而一条小小的狗,一下蹿出来,挡在脚前,呜呜地蹭上腿。司马颖顿时愕然,前行不得,探头见小狗黄扑扑毛发,被泥水打湿,耷拉在身,脏兮兮地结成一捋一捋,狗样都没,就苦笑着想大概有人放条狗来讽刺他。
一朝事败,望向城池的踌躇满心,成了惨痛落寞,还好能抱着心尖上人,想自己有了与他一样的经历,一样地颤抖着,咀嚼愤怒、伤痛和惨败的经历,因此,与他更贴合。
——还能有这么点喜悦产生。
但脚下,狗狗不依不饶哀吟,凸出的眼淬亮淬亮、悲伤满溢地仰视,让司马颖总算认了出来。
“你以往老凶我,现在不凶了?知道我的好了吧。”好声好气对黄耳讲。
小狗一跃一跃地往上跳,司马颖领会:“他烧了别院,又不顾你,让你流浪得这么惨,怎么还要跟他,不离不舍至此?”
悲伤相应,对视上狗狗仰起的眼,便替它答:“他太值得你恋,是吗,那般清秀好看,又剔透聪颖,又很为你好,你陪伴他长久,越看越喜欢,他太独特,独一无二不可或缺了,是不?”
狗狗果然不负所望,通人情地摇头摆尾,兴奋地汪汪声表示认同。
“他无情,你可是有情,估计找他找得久,千辛万苦才碰到,比我更是不易,你说他不睁眼看你,像要弃你而去,是不得狠咬他几口才解气。”
黄耳就听懂似得咬上衣摆,一步一步紧跟着前行。内心的翻涌稍得倾述,司马颖也觉深深地满足了。眼前,笔直官道通向无尽的远处,他咬着唇,稳牢肘臂,默然不语地走。
日照淡去,地平浮现于朦胧的月光,前路似悄无人迹,大军、刀兵、殿宇和城池,兴衰成败的纷扰,像尽融入了河山的幽暗之中,皆可视而不见!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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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小攻快被折腾疯了,窝为凑字数快绞尽脑汁了,两人间那别扭感情也算讲得通了吧。
哦哦,又一卷完结撒花,自我鼓劲,向终结迈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