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1 / 2)

昆岗玉 几微 1992 字 2020-12-31

“冀州士子,文武官吏,都是被强逼着归附,要成都王离心离德容易,殿下派出的探哨,我安排人接应好了,成都王难杀,但杀他身边嬖宠,激他反乱,倒是轻而易举。”

冀州刺史李毅站在大司马府,面见齐王道。他从冀州逃出,看出司马颖要夺他主政位,赶紧逃到京,投效司马颖的对头齐王。

新漆的殿宇轩敞,刺史李毅振声说,他虽老迈,但满脸的老谋深算,突然的事变于他也不是坏事:冀州没前途可言,刚好到京投炙手可热的新贵。

“这些天,没听说什么消息,”齐王赞同点头,又疑虑起,“成都王搞过不少动乱,反骨难改,要乘他狼狈退守,一举制住他,若容他在邺城做大,便不好办了。”

“并非没消息,听说成都王在州境巡游,撤换郡县守令,看来是要自立为王,殿下更该提防上,怕他再发动冀州,举全境之力进军洛阳。”李毅继续撺掇。

齐王闷着不答,但堂内有了不少议论:新建的大司马府,宛如朝堂,百官奏事,文书直递中书门下。此时朝服之士济济,想这专权的霸王也被牵制了,赶紧抓着由头进谏。

“宗室骨肉,当无纤介,如今成都盘桓于旧魏,河间树根于关右,各统兵马,处要害地,而殿下独掌京都,专执大权,进则亢龙有悔,不如退而委权,和睦亲族,冀此求安。”有怕事的文臣壮胆劝。

“高亢可危,贪权致败,昔贾后、赵王殷鉴在前,殿下该思功成身退之道,委重河间、成都二王,归于藩国,才可免于祸乱,保全性命。”有人说得更严重。

“不如京中诸王,皆遣归国。自元康以来,疑隙构于群王,灾难延于宗子,非诸王不善,事势使然。今殿下克平祸乱,安国定家,当思久安之法,不如使成都王为北州伯,河间王西洲伯,殿下自为东洲伯,各统王侯,夹辅天子,擅兴兵马者,则共伐之。”有人直接提议了。

齐王抚案环视,极力克制住怒气,这朝堂他一点都没掌控,表面的专权,不过是形式,谁都能劝他辞权归国,劝他跟二王息战,劝他安守本分,拿祸败威胁他不可篡天子威权。

——就像是什么人,躲在后,像是一无所是的天子,却隐隐控制了满朝的人。

“汉魏以来,王侯自京师归国者,没听说过能保命的,”齐王一步步下阶,点刚才出言的,“所以,你们不是规劝,是谋害,阳奉阴违,深藏祸心,就该像那些奸逆,拉去阊阖门外斩,悬尸城头示众。”

杀戮最能立威,齐王在堂中走,看所经过的人纷纷跪求,再没敢说一句的,刚得意起,见到嵇绍立在堂首,凛凛地分毫未动。

“来人,拖刚才出声的三人走。”冷冷吩咐,猜到嵇绍在这帮朝臣里的作用了。

“殿下,存不忘亡,《易》之善戒也,愿殿下莫忘赵王时祸事,杀戮召怨毁,唯修身立德,谨言慎行,才可保长久。”嵇绍站出阻拦。

“又劝?拖去斩的人是不要加你一个?”

“臣以为,三人不该杀,他们说得甚是。殿下激成都王反乱,未必能赢过他,成都王赢过赵王,此番激愤之师,筹备万全,也能赢殿下,而且,他再没任何顾忌了。”

齐王一怔,脚顿住了,他听进了劝。

“不该激成都王的,他大军未动,此时委权,殿下还能安然在高位,战事若起,成都王若联合河间王,殿下就是赵王的下场。”嵇绍重重强调。

“兵戈纷乱,猜嫌丛生,骨肉之祸未有如今者,而边陲无备,国中交困,殿下不恤国体,只想与诸王自相攻伐,要是四夷乘虚为入,中原生变,殿下何来权,何来位,何能保命?”

齐王被问得退两步,喏喏解嘲:“他们要能像嵇侍中劝,也犯不着我起杀意。”

嵇绍就拱手道:“那殿下听进了,与其诡计暗算,该和睦于成都王的,他尚欠我份恩,我愿出使邺城,使他不生兵戈之乱。”

嵇绍走出正堂,闻见旁侧有淙淙的琴声,清风流韵,穆穆逸响,他恍惚了下,有点怡悦、和澎湃,同样音声听人弹过,就如见其人似的激动起来。

“陆士衡所教吗,”走近鼓琴者,“你奉他为先生,果不其然。”

檐下坐的是顾荣,自顾自继续拊:“不及先生一二,更不及嵇侍中雅音。”

说得怪异,嵇绍心中有感,摇头笑笑:“话中有话,你在讽刺我二人,攀权附势,以音声求上位。”

“嵇侍中通透明敏,也果如我先生言,”顾荣站起行礼了,“他浑噩取败,就不说了,嵇侍中妙曲勾齐王,又弃之不顾,累得我这参军,天天仿你弹,倒成伎乐之属,以抒齐王渴慕。”

“哈,”嵇绍忍不住笑,也做个顺水人情,“那是难为你,想起来,你说为救士衡应的齐王招募,凭这事立足大司马府,想必委屈,那我邀你入门下省,居三品侍郎,如何?”

顾荣不言不动,嵇绍再俯身拜:“真心邀,士衡不知生死,如此,也弥补下我想与他同朝的遗憾。”

嵇绍俯身对地面,眼里渐模糊,在中书论国是,门下省作君子谈,是此生难遇的快意事,与陆机气性投和,彼此相惜,可惜斯人憔悴,一去不返。

“哈哈,”正泫然,顾荣忽一阵狂笑,“晋室卑矣,祸乱不止,骨肉相伐,都大厦将倾了,值得投效吗,侍中方才正堂言明,已看得清,又何必邀我入局呢?”

猛一拊弦:“对上位没兴趣,人生贵适志耳,富贵何为!”

嵇绍没料到,被冷水泼头,就楞在场:“你跟士衡,到底是不一样。”

“不想上位,但别有所求,侍中既觉欠我,把我从这府中带走,一道赴邺城吧。”顾荣冷静道。

豆型灯两三盏,火光摇摇,把帷幔后照亮。

司马颖不由分说挟住陆机,照旧掐他下颌使抬起,要对视入眼,可抬起的眼茫然漠视,似被痛苦熬干了泪,空洞无神,对周围的一切,像是无知无觉。

还乘他一不留神,埋进肘弯再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