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将密密麻麻跪了一地,司马颖并不往前走,悄然站住,等愠怒平息。有血腥漫到脚边,他嫌恶地后退步,撞到门扇,难以自控地撞得猛,门扇都塌了半截。
——对这后院起火反烦得不行,才走一天,就打打杀杀,像是两军火并,士衡显然知道一切,他有惊无险地控制了,可不声不响躲得严实,自己来后就再没说一句话。
静静对峙,司马颖没打算先妥协。
无人敢动,火光轻晃,烟气里躁闷,窗扇闭合着,夜风丝丝缕缕沁进门,帷幔也没动分毫,恰如士衡誓不理他的挑衅。
半晌,还是抑制不住的担心,司马颖难忍,进退两难时,恰见医长急匆匆赶来,只满面惶急地朝向他,就逮住人道:“又是要拦我?你还真是尽心尽力。”
医长吓得哆嗦,好在司马颖一句狠话后黯淡,主动退步出门槛,轻声吩咐:“你去看他如何,还有,他若不想见我,我就不入此门。”
失魂落魄地看医长跑进,守约站在门外,蓦地伤悲满怀——士衡与这些人交涉,对自己却拒之千里,得小心顺从他意,于是满屋人都能接触他搭理他,唯独自己要敬而远之地忍耐。
情深意重,情何以堪?
远观中默默抱怨,也烦恼着期望,这场兵变不盘问士衡,不好处理,且事关重大,死伤流血如此,怎么都得有个交待。
医长一脸空白地走出,司马颖稍回过神,迫不及待问:“他怎样,故意不理我,还是不省人事了?”
“尚好,尚好,”医长慌得踮脚,边回话边退走,“没有不理,不过要殿下靠近了说。”
得到允准,司马颖一喜,也没多想,长长叹口气:体察士衡心思,想见见他,还要费这么大周折,什么时候竟隔阂至此?
从下跪的兵士中穿行,避开不碰,脚步无比之轻,帷幔重重,撩开时手有些颤,拿稳灯盏照进。
站到榻沿,不出所料,偌大床榻空荡荡,士衡又成刺猬似的一团,蜷在角落背对他,纤弱地隐在昏光,安然收敛,瑟缩和抽泣声都无。
“你想怎么样?想做什么?”不知所措,还被下属注视,就居高临下问。
毫无回应,缩成的团也纹丝不动,司马颖强忍,不敢造次,实在是等得不耐,才慢慢倾下身:
“不想说,那我帮你说,你没反应,我就照做。”
转身对跪等的兵士:“刘渊,你道杀齐王奸细,死的这些人便是,污我声名,事有余辜,但余下皆是军中同袍,与今晚暗杀无关,不要再杀一人。”
——走到门口听士衡说的最后句话,他意思定然如此,司马颖揣度着吩咐。
刘渊一脸地不服,朝帷幔里喊:“先生,不过是想替你报仇,怕余下的人再来杀你,终是后患。”
“那刘将军不妨收之麾下,是否再杀,就看将军如何管束了。”帷幔里轻轻说。
司马颖有点火,手握上拳,面对的两人,一个公然抗命,另有投效;一个百般作态,一声不吭,篡他威权时倒是敢说,简直恃宠而骄过头。他手松紧两下,面色不改,想也怪自己宠过了头,火到底给压了下去。
“那就这样,带好你手下离开,一个不剩,包括这几个死透的,给我息事宁人,今后不许再提此事。”咬牙重重下令。
屋内清空,人走得干净,司马颖掩好门走回时,发现陆机终于不躲了。他在角落里坐起身,正面凝视,坐得端正又悠然,似乎对刚才的惊乱无感。
司马颖讶异,持灯照,喝令的余威还在,他站在榻前冷冷打量:士衡瘦削见骨,不过骨相很正,凌厉的线,是精雕细琢的精致,火光斜照上,精致得易碎,又凌厉得不怒自威。司马颖看出神,不忍破坏掉,想去逮人的手就生生给顿住。
“我靠近了,就你我二人,别使性,再不说话,”打算来句狠的,但话到嘴边止,改成了嘟嘴怨,“我也不理你。”
“物有必至,事有固然,殿下听过此言吗?”陆机淡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