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嵇绍走到图前:“你看,天下乱起,内外扰攘,不只雄主,大概要很多人粉身糜骨去救,心志不一,却是前仆后继。”
“这幅图的原主,张府君就是,”陆机两眼沾湿地看,“不惜性命,亦不惜声名。”
池水边,一堆红鲤鱼踊跃上冒,你争我抢,哗啦啦激水,冰面碎出的一块里,尽是鲜红的翻滚。晋帝看得嘻嘻笑,对那堆大豁着嘴啄食的,蔑视一句:
“只顾看眼前食,都不看投喂者,真一群呆鱼。”
呆鱼大概听到,几个胆大的跃出水看一眼,在旁的嵇绍瞅到了:“赵王篡逆,齐王未必不会,陛下将宿卫军给他,就没想过,齐王会是下一个赵王?”
“想过,但不怕,赵王之前,还有杨骏、汝南王、楚王、皇后,他们抢着,一旦独大了,放肆得过头,也就死不远。”
“赵王、齐王,想必亦不能免。”畅笑着把鱼饵全扔水里。
“殿下,为何自甘失尊,如今他们抢得天下动摇,国将不国,不正是殿下走出,重掌权柄之时吗?”嵇绍重重地拜求。
“还不是。我走出,就会被架空,稍一独断,就是性命之忧。”
天空青蓝色冷冷,晋帝立身在树影里,脸上暗影斑驳,无奈、怅恨和狠意都看不出:
“蜷缩了这么久,也习惯了。自小被认作无能、不慧,先帝并不想将天下托付我,却拘于礼法,不得不托。又是篡夺来的基业,他万般不放心,遍树强权,各方鼎峙,外戚贾氏,领兵诸王和辅政权臣,他们强到,随时都能取朕而代之。”
晋帝吐出真言,气愤中,仍带种畏缩,躲到了树干下,捏着枯皮嗫喏着:“只能小心地平衡周旋,不要被他们给取代了。”
嵇绍看着这转瞬间的委顿,忽想起陆机说的雄主,他不忍见不忍听,只想反驳着进谏:“陛下,昔高祖宣帝,经魏氏三帝,应时而起。□□继业,弹压曹氏,咸黜异党。至于先帝,灭蜀吴,成一统,遂享皇极。”
“帝王、一国,比陛下面对的强权,不只强多少倍,”冲上前厉声问,“陛下又有何惧?”
晋帝面不改色,悠悠抠着树干:“无祖宗雄才硕量,自然是惧的。”
“你不说,我也想到金墉城,”推开嵇绍往园门走,“赵王后有齐王,齐王后还有人,赶我至金墉城没啥,保着命呢,不过是换个地,观鱼罢了。”
殿阶燎火,两丛白烟缭缭升天,钟鸣于室,鼓伐于门,轰轰然,重重甲士跨马,疾奔驱驰绕宫。
百官和州郡上计入位次,鸿胪寺卿奏群臣就位定,皇帝出,钟鼓作,百官皆拜伏,太常导皇帝升御座,钟鼓止,百官起。
孙秀站在中书位,淡淡一声:“传宣帝神语,帝不堪位,赵王伦宜早入西宫。”
晋帝从御座走下,捧玉玺交太常,自读禅位诏书。声无起伏地读完,就看到宫门外,赵王王服大裘,冕旒周备,由御辇抬着,稳稳地入殿,延着悬正中的百华灯,逼近了他。
钟鼓大作中,百官长拜称万岁,不过声大大小小,毫不齐整,称着肃肃的威仪,显得有点滑稽可笑。
“天下便交予叔祖了。”晋帝对着笑,与赵王错身而过,二三步就走出了宫门。
赵王坐稳后,鸿胪卿再喊:“百官拜。”
如潮的拜声中,赵王压下兴奋,比鸿胪卿声更高:“殿上诸将,见只拜不服者,立斩。”
“陛下,宗亲诸王,皆来京至贺,唯有齐王,成都王,心存不服,人影也没有,”孙秀跟着拜到地,但最先抬头,“必将作乱,得遣出大军,先斩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