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颖正觉莫名其妙地别扭,才发现齐王并没对着赵王说,而是直直盯视着他,看到他眼底,而眼角余光,还扫向了站文官中的陆机。
背脊一阵寒意,蔓延到周身遍体地寒,下意识避开那目光,视线却又碰触陆机。本来刻意不看的,这么一眼,熟悉的细眉淡目,清秀下颌,是种不适当的坚忍,看去生硬、讨厌、且无趣。
但侧颜,总有种让人不忍移目的美,瘦削寡淡似易碎,司马颖才想明,原来是他心生的可悲可叹感。
“但附逆者当诛,赵王看下,在朝百官,助你谋逆者,还有谁?威刑当示天下,不该放过一人。”齐王过去扶起,推赵王站御阶下,正视了满朝人。”
窃窃有声的殿堂,倏地一静,都提心吊胆地注目阶下,生怕赵王在齐王要挟下攀咬。百官已斥免过一群,赵王当政时无来由的显贵,早兔死猢狲散,此时此刻,大概是齐王要立威,沾边的都要给一网打尽了。
可赵王哪儿也没去,涣散的目光聚拢,只带恨意看陆机,似要为孙秀报仇,凿凿指认:
“我受孙秀迷误,而为孙秀谋者,还有一人,孙秀劝我,使贾后害太子,矫诏起兵攻杀贾后,再顺理成章得权禅位,皆有陆中书之谋。”
“他从秘书小吏,到台省高位,短短数年就是这么谋权得来,他几次矫诏,还有起草的禅位诏书,就是明证。”
陆机一动不动,想赵王所言不虚,天网恢恢,他背德背义行事至今,终究是难逃过。孙秀咽气时“不得好死”的诅咒,似乎要实现了,玩火终将自焚,再冷静决绝也无济于事,但尽力做了一切能做的,眼下听天由命吧。
闭眼静等,四周吵吵嚷嚷,渐至沸腾,有兵甲上殿声,但哐当哐当尖锐的铁器声骤然消音。陆机睁眼,庆幸不是司马颖,是河间王抢先一步出列:
“他不是孙秀同谋,曾亲自助我杀孙秀,中书省收捕乱党,我手下将士都能作证。而且齐王进城前,京城大乱,也是陆大人助我,率先扰乱赵王。”
如此正好,陆机心下一笑,能出言辩驳了:
“的确,陛下复位紫极,河间王居功至大,不杀孙秀、乱京城,齐王大军便难入京,可惜赏不及劳,本应与二王同论功,却只得等而次之虚衔,实在是辱没。”
扭转话意,轮到齐王不得不跳出来:“河间王不应讨逆檄文,还拥赵王即位,称不上大功。”
“是吗,”陆机嗤笑,拿出张破碎又拼好的纸,“那成都王应檄文起兵,同样遭辱没,他乘胜之师,齐王使我到城门阻挡,以盟誓相逼,不也是难容他分功争权?阻挡不住,才不得不封赏安抚。”
说着就势朝河间王一跪:“得权者不能容异己,殿下谨慎,当初贾后,赵王都是如此,齐王打压同宗,跟赵王如出一辙,封赏只是辱没,齐王下一步要的,将是殿下的兵权和性命。”
与这朝堂上最得势者,明目张胆对峙,话挑明到这地步,百官已经看得呆。三王各拥强兵,同建大功,在背地里斗正酣,看来祸乱兵革,一时难得止了。
司马颖只觉陆机说话太不适当,像是效忠河间王,又像是把矛盾故意转到河间王和齐王间。他以这法自保吗?但挑明背后心思,是妥妥地得罪齐王,够引火上身的了。
担忧又摸不透,这人千难万险渡过,不定又是什么诡计。
懊恼着,想以往他酒肆奏琴,江上叙谈,那么的耿耿清雅,白璧无瑕的,怎么成这般诈术连连,全是阴谋阳谋。各种纵横辞辩,倒是叹服,但太会辩,万难把握,就越看越觉得面目可憎。
很想把他这邪性扭转,再不放他入这酷烈的尔虞我诈,得让他清风明月悠然地活,羸形弱质,怎堪这多风刀霜剑相逼呢?
大概恋这人过头,太纵容了,等日后捉进手里,定要好生规训规训。注目不移地看陆机,居然旁观似的兴致勃勃想。
大殿静谧,但气息紧绷僵硬着,冰层般的静被齐王喝声打破:“离间宗室骨肉,更是大逆,押出去铜驼下打杀!”
在场俱是一惊,但司马颖见到陆机并没惊,不紧不慢,在兵甲拥上时靠近河间王,看都没看他眼。那坦荡无惧,只让他想到,该是搭上河间王留有退路。
陆机向外一步,拜河间王道:“谢殿下周旋维护,既已用兵,我不会有事。只是齐王独据京都,专执大权,收捕我更昭然他此意,殿下得别图良策了。”
齐王只压了愤怒,向御座行礼:“陛下,大逆之罪,当殊极之刑,不使人受惨酷之痛,何以严绝恶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