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笃(1 / 2)

昆岗玉 几微 1523 字 2020-12-31

天蒙蒙亮,司马颖好容易打会盹,听见外面聒噪,大呼小叫,推推搡搡的,间或两句清脆圆转声。

雪光白亮,透窗印入,清寒盈满屋,残灯油尽,碳火也仅剩白灰上一点红星。他抹抹脸,放下些帷幔,从被里摸出陆机手,握住又拍抚两下,似出远门的郑重叮嘱,等了这无知觉的静一会,才去开门。

“吵什么吵,闹一夜,难得睡,还让不让人活。”背手关门,闷住声,气吼吼对院里的混乱。

“让我见士衡,迫在眉睫,无论如何也要见他。”潘岳看到司马颖,直接一跪,却是凛凛不容退让。

司马颖看出了他的惶急,少见的没敷脂抹粉,想想也不用了,他附会的贾氏大厦将倾,宫中杀戮,街市斩首,牵扯的人接连赴死。潘岳是条漏网鱼,士衡也算是,大概恢恢之网,已然临到了他们头上。

都不用临,一个已病得昏天黑地,离死一步了,看在同病相怜份上,让两人见见无妨,反正吵也吵不到哪里去。

侧身让开,眼神逼退拦他的陆云:“士衡病着,才睡安稳,你轻些。”

潘岳依言,蹑手蹑脚地进,真跟做贼似的,轻蹭到床榻,把帘掀开一角,便注目不移,呆怔着一动不动。

帷幔遮光恰好,衣被铺得匀整,潘岳见陆机上身被稍抬起,看去是种酣眠的安宁。但冬褥厚实,细秀面容,苍白寡淡地陷在其中,声息不闻,就无端地看出些死寂,涌上心的,不是曾见的怜惜感,而是种摧心裂肺的疼。

司马颖轻吭声,把他吓得膝软,咕噜下跪坐地。肘搭榻沿,恰碰陆机露出被的一节指尖,他也伸指去碰,不敢造次,一触即离,但反复了几次,最后对人真心又无奈地说:“士衡,你好好的便行,再不劳烦你。”

搓搓指尖寒意,潘岳转头,见司马颖盯得死死,眼中发红,就跪好了道:“抱歉,他这样,怪我前段折腾他太过,”又忏悔苦笑声,“你不会剐了我吧。”

“是有人想剐你,你好自为之点,”说得吓人,其实是宽慰着拍人肩头,“张华死,他已然如此,可再受不得什么惊,你自保重。”

潘岳若有所悟,看到了榻边翻卷的纸,淋漓染墨,他顺手拿起读,读得呜呜咽咽:“士衡巧思,触类比拟,哀遗之辞,呜呼之叹,真远胜于我。”

文章不知,司马颖知道他抹泪一套远胜士衡,稀里哗啦说来就来。捂嘴就把人掀出了屋外,拿稿纸一塞:“那拿去拜读,别再让他写这什么悼文,写得心血耗尽,跟你们一道死得了。”

潘岳被推得窘,踉踉跄跄的,就不照他意,反过头呜呼:“白日幽光,淫雪杳冥,死能得士衡作诔,纪言颂德,死亦有何憾!”

司马颖讨厌这酸腐,还是不详的酸腐,也没多想,直接去扛人,扛到大门外一扔。看人瘪嘴闷闷,落魄的影,袅娜入雪中,又生些不忍,大喊声:“安仁。”

潘岳回头,司马颖想起这丽容曾给他的喜,郑重声言:“洛阳不能留,可去邺城,同为大业求贤,愿得你才干效力。”

潘岳拱手一揖,娇嗔收敛,成朝臣的端肃:“谢殿下好意,但我还有要做的事,便告辞了。”

陆云扑扑下阶要跟,司马颖把他后襟一扯:“别多问,没好事。”

陆云更好奇了,眼轮两圈,等他手一松,埋头就跑。司马颖记挂着,不好追他,这跃跃欲试也拦不住,就冲着喊:“那你去秘书省,打听下消息。”

“天寒地冻,干嘛要我去?”陆云听到即停,秘书省远,雪天路滑,他才不想跑腿。

没空掰扯,司马颖丢下句:“爱去不去,你哥可靠这些哄的。”

意外见陆云严肃一揖:“殿下,任凭差遣。”

陆云想到了他哥的托付,泪眼濛濛地赶牛车疾走。

百尺楼高阁,风鼓得窗扇开开合合,灯台火不熄,螭虎盘缠,黄铜镶金的沉重台基被吹倒,油哗哗滚地,火舌腾空。

石崇举觞对火:“荣始而哀终,凄焉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