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后回头,张华吓得跪地,顿首不敢起,头抵着劝谏:“太子嫡长,天子可废立,但皇后万万不能。如此是反乱,违礼乱法,大失人心,忠义者皆可讨伐。再则,储君一空,便是给诸王机会,争抢拼杀过来,皇后和腹中幼小,怕是难保了。”
“说得很好,”张华听见笑声,笑到了耳边,贾后抚上他头,道,“我听进了。”
“自古后妃,母凭子贵,我太不稳固,不得不借这肚腹,”张华惊见贾后捶打腰下,泄恨似的,“前汉吕后制政,靠的是制他儿子惠帝,太子我无法制,定要换个我能制的人。”
张华惊得不行,抖索着站,他想不出更多了,但还要劝:“即便要制太子,万不可用赵王,更不能让太子死,夺位者虎视眈眈,不能给他们可乘之机。”
“明白,”贾后挺腰向外,手抓得肚腹更隆,“我不用赵王,也不杀太子,我会兵不血刃,合礼合法地,让他偃旗息鼓,再不得翻腾。”
“前史之鉴,太子未必肯听,”贾谧鼻高,在昏灯下有种阴恻恻,“绝祸患于未萌,苦心说两句是不行的。士衡你在中书,得草诏清查太子,围禁东宫。”
陆机未料到,看到潘岳一直躲帷幔后,这时迈出一步朝他摇头,焦急地深皱眉。他领会其中利害,勉强推诿:“我只帮衬文墨,诏令还得中书监令经手。”
“你写了,不久成中书监令也未可知,”贾谧指书案,笔墨已备,而那边站的正是潘岳,贾谧去挑动他,“是吗,安仁,你离门下侍中,不也就一步之遥吗?”
贾谧拈上笔,却是塞给潘岳,阴恻声不改:“安仁你曾写手诏,收捕汝南王和卫瓘,成都王在那事变中失势,太子也至此被管束。若不好好助皇后稳权,被他们得势,一朝清查起来,安仁你还怎么活?”
潘岳抓上笔,白皙的脸,在灯里成蜡黄,衬得唇无血色。他失魂落魄地走,知道贾谧要他劝陆机写,他已尝恶果,怎好为自己害别人。但怕得瑟瑟抖,走得脚软,跄一下跪倒了,他扯陆机下裳,断断续续地轻声:“我熟,士衡你要写什么,我替你。”
陆机也跪下,觉得当不起潘岳一跪。潘岳受着威逼,仍是想维护他,让他不卷进阴谋,但更大的阴谋,挑起这对峙的,不正是自己与孙秀的暗通吗?阁间一计,已经让很多人卷进风波,进退两难了。
“侍中,清查诏令,不定有用,若太子无意反,是查不出什么,即便是有意反,”陆机拜向贾谧,放缓说,“有戾太子之鉴,会准备万全,能轻易被查出吗?”
“赵王告诉,太子积财募兵是事实,得做点什么,把太子禁锢起来。”贾谧直说。
“积财募兵不等于造反,查出不过收缴,”陆机拉潘岳到身后,闭眼无奈了,“不如让门吏紧盯,东宫卫率刘卞,会进中书说太子起兵的事。”
贾谧还没反应,屏风哐当一倒,砸得火光都颤了下。贾后从暗门走出,拊着掌笑:“幸而我留心,过来一瞧,张华果然有异,我就在此,守着那东宫卫率来。”
“东宫宿卫,本该驻禁中,可西北战后,被挡在北郊。府君居阿衡之任,若得府君之命,精兵万余人,进宫护太子,废贾后于金墉,是易如反掌。”中书值房,刘卞跪地顿首。
“我不是阿衡之任,跟你们做这事,也是太不讲忠孝,”张华捶头,头疼得狠,“年轻气盛,不想想这事做得成吗?陛下还在,诸王各有威权,废个皇后,太子就能得这天下?”
“即便府君不帮,这事也做得成,宿卫进宫理所当然,赵王的兵不过乌合,”说着拱手一呼,“皇后越权失德,人心不附,太子为国除害,必得响应。”
大义凛然,张华看在眼里是幼稚,反正说不通,就烦闷地招呼他:“我下个令,是可有可无,那你们打算怎么干,真要今晚进宫?”
“是,赶来相告,是想府君暂避,莫涉险了,事后也莫再愚忠。”刘卞郑重地劝。
张华看他自信又略带奚落的眼神,已料到这帮幼稚的必败了。没料到的是败在眼前,简直电光火石间,门口一声怒喝:“太子要谋反,拿下这东宫卫率,给我详审。”
甲兵呼呼地塞门而入,刀剑逼上,寒光闪眼,张华见贾后一身吏从便服,踱步昂然,她掌捆被押下的刘卞:“可笑,张府君避不开的,劝也没用,倒该让他劝劝你,早识时务,说吧。”
刘卞咬牙咯噔,筋骨爆凸得衣衫耸起,他浑身涌着被出卖的怒,和对眼前权势者的恨。已然积够了力,挣脱束缚猛扑贾后,在更多甲兵来格挡的瞬间,反身后扑,被刀剑撕了个稀烂,血暴溅数尺。
张华怔忪着,摸袖头的血,看到贾后惊惶坐地上,血腻了她一大片衣裙,她踢踏两脚,似乎要离那血污远点。没人敢扶,但稍顷后,还是有人小心搀起了她。
低垂着头,但张华一眼看出,那是他正忧心着的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