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回神间,司马颖觉察到,他看的是南迁的鸟,长空一字雁行,咕咕散在秋风,他收回的是流连不舍。
就啧啧两声:“不只骂,还可怜你,离乡去国,处心积虑地攀附人,往上爬,那么汲汲营营,好像也没得到什么,徒然给人当用具作踏板,成个笑柄,还落寞在此招我嘲讽,真是可怜。”
“微末之官,也是凭才识得,宏图未展,倒是不需殿下怜悯。”陆机仍在笑,嘴角翘起,煞是艳异。
那笑不歇,司马颖咂摸出点味,倒像自己被嘲讽,气急败坏地定要报复上,要灭了那怪异的笑:“泣泪将坠,不是吗,跟外人说,却不能与我说?泥秽污浊,闷吧,沾了满身,泥足深陷,那宏图是不看着,遥不可及了呢?”
“权者必有诡,殿下不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何必?”陆机一副笑他无聊的表情,撑起身扶墙走。
司马颖算是觉悟,跟那比诗文的东宫老头一样,用言语打压他,实在失策,但打不得杀不得,别无他法呀,姑且最后一试吧。
于是抚掌大笑:“你如此用力,我却看不出缘由,像个无头的雁,绕树不休,啾啾喳喳,不知何枝可倚,何方可去,好笑,真是好笑。”
这次没遭反驳,陆机停了步,俯下半身,司马颖靠近背影,看他捂上嘴,辨出几声极细极细的呜咽,扶墙的手拿开,但又用力地贴上,却撑不起身。
“哎,报复好了,还得照顾你。”又喜又痛,司马颖不知作何感,只好把他衣衫裹上,直接甩肩头先扛走。
城北长分桥。素面辎车混在大片的车响马嘶中,欲往东北行。
司马颖把陆机衣带整好,用毛裘裹一圈,放进车里,再拿个长绳,犹豫要不要绑上,但人一直似睡不睡,似醒非醒,想想算了。丢一旁后,担忧地凑近,想瞧他状况。陆机往后一缩,不睁眼地出声:“殿下报复,冷嘲热讽,我听得到。”
“是吗,那我说了,”看他眉眼细细陷在白皑毛色中,只剩了满心的可爱可怜,“你开口闭口说我掳掠,这次就来真的,反正强霸之名已成,索性霸定了你。”
“在下别无选择。”陆机在毛裘中陷更深,声息也变轻,像睡着了,毛茸茸衬着脸,却是增了层灰白。
司马颖有点不安,醇香味已散,感觉他不只是酒醉,刚要凑过去,车壁起敲击声。司马乂在外喊:“章度,有话一叙。”
知是紧要事,不放心看两眼,掖了掖毛裘,翻身下车。
司马乂在风里哆嗦,一人一马,司马颖想他个亲王形单如此,也是感叹,顺便再同情下自己,布衣简服落水狗般,都怪车里那位。
那日殿堂事变后,他得待东宫,把外面游走的事交给了司马乂。这位皇兄虽胆小,但挺服气他,基本言听计从。加上封国临近,往来多交情好,此番劫后余生,两人要配合着求生路。
风飒飒来,木桥吱呀,司马乂指身后城池:“赵王好歹放过我们,兵马都给了他,皇后命他追捕你,你走山阳、修武道,出了河南郡,便没人再敢明目张胆地追,想必你在邺城有准备,会有人接应。”
“难怪我逃得还算顺,”司马颖庆幸,又不敢太信,“赵王真的放过,这么岂不得罪皇后?”
“你看我就好了,”司马乂气急,“不放过,我这头就跟五哥一样,还有命来送你。”
“是哦,他得罪是他的事,既敢两面三刀,应该有法周旋,”司马颖有所思,见近前城墙又暗了一重,“赵王在西北丢盔卸甲,京里一直不冒,这次陡获全胜,还敢玩更险的,他是收了个得力的人吗?”
“怎么说?”司马乂不懂,挠挠头。
“放我们算明智,”司马颖想通,感叹,“我等赶到外,他拥兵居京中,成皇后不能不要的倚仗,要是杀了我,皇后下步不定要对付他。”
“好险,好险恶。”司马乂愣愣感慨。
“是啊,险,一把权,一拥兵,看能平衡多久了。”见司马乂仍后怕样,便问,“要回长沙吗,既不追杀我,也不会追你。”
“没了护卫,路也远,不敢再回,”司马乂没说得窝囊,附耳后,声更慷慨,“大概回不了,皇后任命亲信到封国,可能封国也要被端,邺城尚有城池,你得养兵重振。”
司马颖愣一瞬,出乎意料,看来司马乂所有计议,果然听他言道:“这么着吧,我跟着赵王,但心可是向你,毕竟我们兄弟,我不回长沙郡,在京中替你探消息,等你来安乱局平社稷。”
司马乂拍拍他肩,转身离去。暮色浓重,邙山和伊阙都消了影,瀍水波澜哗啦,司马颖想起几月前的离国赴京,蓦地生了种物是人非感。
一切,已然变了,再做不了暗暗积势的藩王,像地里一枚芽,忽地被拽,彻底破了土。
钻回车中,心沉沉的,车粼粼走动,背靠上壁,感觉到气息声,想起早间报复,在恨什么呢?恨眼前人,该在林泉高致,治世清明,而不是陷在这衬不上他的淆乱肮脏里。
“真把你掳走,愿意吗?”夜临,陆机昏睡过去,司马颖就自言自语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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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该是追妻火葬场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