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门窗闭,燃灯烛,异常地闷,拉衣领无济于事,陆机难受地哼哼两声。这样醒来,他也是一惊,曾垂危数度,病一次就是一分险,耗他本就不多的气力。那天不该失控,克制不住地发泄和悔恨,静默怡神才是该有的。局在瞬息万变,他得尽快好起来。
于是继续不满地哼,司马颖看出他故意,出乎意料,以往病得七荤八素都不嗯一声的。就不解摇着头,也下身抱人坐起:“真难受,喝完药,会好点。”
陆机不动,盯着药碗,拧眉思索,像是琢磨什么事。
司马颖搞不清状况,但他不想喝也不好喂,无奈央求:“能自己喝吗,喂你实在不易,你瞧我,都心力交瘁了。”
说着指自己脸,确实是憔悴,陆机看出他面浮肿,一脸邋遢样,卖可怜也足够让人动容的。就闭眼沉吟阵,接过碗,扔在了旁侧小案。
“这药无用,喝了也不会好,”指书案,“你拿纸笔来,我自己写方。”
司马颖抖抖发酸的手,转身疾首蹙额,心道这醒了比不醒还难伺候。
陆机持笔写,毕竟初愈,还眩晕着,手写得慢,写写停停,司马颖看不过,小心建议:“不介意的话,你说我写。”
没什么好介意的,陆机扔了笔,换司马颖自己写。他写着写着,才咂摸出了点不对味,不经意间龇口气:“这药金贵。”
“的确,我捡贵重的在想,殿下封疆千里,会舍不得吗?”干脆一翻白眼。
“不是舍不得,而是……”司马颖哽咽了下,不好多问,换成嬉笑,“反正对士衡你,千金万金,在所不惜,一向如此,可从未改过。”
他一笑,就露少年时的嬉皮。陆机想起千金买曲的一刻,举杯对酌,两人半欺骗半真言,有那么点无拘束的尽兴,遥远却清晰地印在记忆里。
但不想多想,继续说药方。司马颖盯着他口唇开阖,等不再动,拿水喝口,欺上强灌,不容拒斥,还乘机狠狠揉捻番。
“忘了喂水,说这么多,口渴了吧。”说得理所当然。
陆机推不开他:“殿下任意欺辱,在下无力反抗,但不如你意,总能做到的。”
“那不欺负你,一切如你意,我让人去找药。”还想调笑的,但见人气得脸煞白,改好言哄了。
“等等,”陆机叫住他,“要置冰不是说笑,不想闷死我,侧窗打开,我头晕,蝉鸣不得眠,你去赶走,药是水八升煮取二升,还有,我想沐浴更衣。”
一股脑交待完,司马颖怔怔听着,转过身去,茫然回头,哈哈笑起,悲喜莫测那种:“如此替我省心省事,大喜过望,大喜过望啥。”
哀嚎哭喊声从殿外传来,日日上演一番,终于站在文臣武将之首的司马亮和卫瓘,觉得不能不说句话。
卫瓘痛心疾首启奏:“杨骏一案,诛连太甚,只是矫诏之罪,朝臣稍有交结,便被指认同党,如此人相攻讦,国将无宁日。”
“是,杨骏官属,不该同罪,曹魏时,鲁芝为曹爽司马,曹爽事败,宣帝尚用为青州刺史。依此故事,杨骏僚佐,请陛下赦免。”张华乘机求情。
“二公此言差矣,”司马玮大大咧咧站正中,“杨骏矫诏,是为谋反,我等起兵前,他已私调禁军,在城中滥行暗杀。”
走到汝南王亮面前:“叔祖可为证。”
汝南王没被杀,不吃这一套:“杨骏孤公无子,一女已贵为太后,谋反作甚,立政以德,你适可而止,莫再枉害性命。”
上位者要息事宁人,司马玮有功无赏,故而勤勤恳恳地干着报复的事,众臣也看明白了。
“杨骏擅权逼上,立震主之威,不是一人之力能行,必有推波助澜者,这些人,只认权臣,不认天家,便是心怀不轨,理该被杀。”
侍从贾谧上前,他是贾后侄儿,一夜擢升的新贵,此时意气风发昂然陈词。众臣注目,谁也不敢小觑,知道他所言即是贾后意旨。
“楚王清剿有功,请陛下任为北军中候,领禁军镇宫城,继续清剿异臣,以立天威。”贾谧看向司马玮。
座上的晋帝动了动,朝臣明白,当下最能左右皇帝的,是满腹权略的皇后,眼前一代言一爪牙,已经说清楚了,杀人是要除光异己,只留一心一意地效忠者。
成都王府,司马颖坐正堂等小厮,看到的是小厮被禁军提溜着回。五哥司马玮一把夺药材扔脚下:“把人交出来吧,漏网之鱼,差点忘了。”
司马颖知道躲不过,那小厮一副恨不得钻地洞神情,他挥退人去报信:“人我审就好,不劳五哥费心。”
“是审人,还是宠嬖人?”
司马颖眼神黯黯:“彼此彼此。”
“那就是没审,看在兄弟默契,一起审,”司马玮大刀金马坐到主案,想了想,“骗我等入城,害你差点丧命的,正是他吧,左右,押人上来。”
“殿下找我?”左右还没动,陆机靠上门柱,闲闲袖着手。
司马颖眼珠都快掉地上,那小厮传的哪门子信,是要人藏好,不是来舔刀口的,刚才可坐都难坐起……
“是审过了,看他模样,就是我折磨的,只是性倔,不肯出言,还是我来慢慢磨。”悄然走去,护在人身前。
不说还好,一缩都往门口瞟,四下一片嗯嗯声,司马玮在上拍案大笑。
“不是这样,在下知无不言,殿下尽管问。”陆机狠踩他一脚,自己上前。
“你替杨骏做过什么事?”司马玮问。
“引狼入室的事。”
“说清楚。”怕案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