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抗止步,琢磨着话中意,三军统帅,能这样任性,该是朝中军中,有绝对的权柄和威望在。
他看着羊祜的自在,回想战局种种,一时没再上前。
气氛有些尴尬。羊祜就坐酒案后,酌着酒出声:“我到西陵,便闻此酒肆名,酒是佳酿,新出窖中,将军姑且一尝。”
杯举至身前,陆抗只好落座,羊祜先自饮了,指指侧后,仍闲谈口气:“但盛名不在酒,却在曲,百戏俳优常演,声乐盈梁,流连者多。在下还听闻,令公子也曾侧身,一曲醉人,掷千金才可得。”
尾音就跟陶醉似的,但陆抗只稳坐,没动分毫,面色更是黑沉,也随着他闲谈:“那我比阁下有幸,府中军中,想听便能得。”
“不尽然。”羊祜又饮杯,笑着摇头,“少聚多离,常在困顿,士衡能无拘忌奏曲,怕只是在这欢娱场中。”
音声如水淙,陆抗松下来,饮了杯,搁杯到案,向前凑:“看来,阁下知他甚多。”
“谈不上多。”羊祜后坐,意态闲闲的,“敝人不及他高才,但也应景起兴,想到前魏文帝有诗,“比坐高阁下,延宾作名倡。弦歌随风厉,吐羽含徵商。”
又回转身:“士衡于我,不过倡优之宾,清谈雅唱,虚与委蛇地逢迎下,还望将军别为难他。”
陆抗就一下明白了,他在暗肘羊祜闲话后的机心,但没料到只是为士衡申辩。不过明里暗里,有些事越抹越黑。想到便推案起身,愤愤走到琴台,拍住弦,在刺耳震声中问:“无故失踪,由人作质,你是被迫还是自愿?”
见陆机一脸无辜,泫然欲泣的乖顺样,陆抗更是来气,但明白还不是教训时候。听到羊祜的步声,即回身,嘲讽着问:“阁下大费周章,邀我来此,难道只是为犬子开脱?”
“一半是的,而另一半,是想与将军交心,”羊祜半举杯,“战后彼此的困境。”
浓云过日,擦黑了的帷幕内,豁然一亮,羊祜放下杯,拉住陆机的手,又让他弹起,但改弦易调了,是铮铮然的战声。
一阵紧过一阵的曲调中,羊祜看槛外,沉静道:“我战败,势必遭贬,朝中知江东强盛,会加紧筹策,调遣兵将,以更大军力压境,而你虽胜,却会因胜而寡助,以吴主性情,将令你乘胜过江,更多兼并城池。”
陆抗随他目光,紧握住拳,等他再说。
“不久将会再战,我怕有人贪冒军功,抢我权位,而将军忧兵力疲弱,钱粮耗损,不堪再战,怕荆州一失,国无屏障,像当年蜀汉,一溃以至亡国。”
曲陡上高调。陆抗衣甲振出声,但也只冷静回道:“你不是怕人抢功。士卒调瘁,不想穷兵黩武,作无谓之战,你跟我是一样的。”
“襄阳屯田兴学令,我亲见过。想必,不只是惑人耳目而已。”语带笑意。
羊祜迎着陆抗的注视,改了肃色,也笑了:“既深知彼此,那就省事,赘言不说,邀将军来,正如将军想到的,意欲止战言和。”
走近一步,把陆抗看的更深:“但不只眼下,是在你我督军时,互不越江一步。”
“这难。”陆抗摇头轻笑声,像不以为意,“为人臣,会身不由已,为将帅,会兵不可控。何况你我使命,统军即在制胜,与敌谋,互约不战,听起来,倒是可笑。”
“天命难为,人事可尽,”羊祜眼中仍执着,“将军远不止将,所担的,是梁柱之责,所思所谋,是国之兴衰,为江东计,你会认同我的。”
曲调向阑,急音将歇,尾韵轻荡荡的,引人入胜境。
陆抗静默,他看到江天河山,日色下皎然生辉,他想保住这辉光,但他拗不过暗云拂日,抵不过风雨晦冥,挣不过秋肃杀冬雪近。他已老病,只能这么看着,等云过风过,愿阳辉下的峥嵘,在后继者眼中,还能灿然展开。
止战,力农富国,养民强兵,确是江东图存的上策。
但他缄口不言,看羊祜把陆机从琴案后拉来,又笑谈:“士衡博学,颇通经义,昔日在襄阳州学,听过他讲《春秋》,齐、鲁三战,鲁人屡胜,而亡不旋踵。只因大小之势异。吴即便再胜,晋三分天下有二,国势如此,屡战只会速亡而已。”
陆机在羊祜后,被他半遮。陆抗明白,羊祜的作劝不止经义,还有此时为质的士衡,他在极尽全力要挟,要自己当机立断认同。
“我尽力,不与你战,言出必行,只望阁下,亦能守约。”陆抗实在看不过,一下把陆机拉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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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大佬会面,终于写出了史书上名副其实好基友的好因缘,可惜笔力不够,只把士衡写成陪衬了,后面再接再厉。
豫章行是士衡作,每次想到文豪士衡该吟首诗吧,一找就找到合适的,真怀疑大神人生是不是按我胡诌的活的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