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不会想到章程对她评头论足过,因为他长着一副嘴巴很严的样子。当然,他在灵山寺给人解签这些年,确实没有发生过因为他口风不严而闹出事端的事情来。
召娘现在想的是章程这个人还真是人才,解签从来都能解到她娘蒋氏的心窝窝里去。要知道她娘蒋氏可不是那种谁忽悠两句就信服的女人,她却独独对章程信服,还不止一次叹息章程才学如此高怎的就是运气不好没中个进士。
召娘脑海里闪现过章程的时候,章程也在想召娘这个人。
章程并非如他对外宣扬的那般是个无钱进京赶考的落魄举子。他实乃开国伯章俞之的嫡三子,因酷爱易经术数,被父亲逼着中举之后,打着游学的名义四处游历,以记录天下奇闻轶事为乐。
他这些年常驻灵山寺,是学了程门立雪的典故,拜师灵山寺住持智忍大和尚学习《一掌经》。
他前些日子接到京中至交好友的密信,得知官家那位心尖尖上的贵妃娘娘没了,官家哀伤不一,如今还缠绵病榻。
友人虽未言明,却委婉地点出官家怕是寿数有碍。
他夜观星象,紫微星确实已是暗淡无光,处于极其凶险之地,有死劫将至之象,却并非必死之兆。
在他夜观星象之际,连着三天,他都发现京都之东、之南各有一星突然乍现。东方之星紫中带红,亮极,刺人眼眸。南方之星光若月色,清冷而绵柔。
他看到南方之星的时候,掐指算了方位大约就在蔡、信二州,第一时间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康货郎之女康召娘。
此女命数与面相大不相同,而据他给康家解签总结来看她颇有运气,几乎次次都是上上签。他也曾见过这手气极好的人,每次都抽同一个上上签的,那人后来做了道士,如今已经成了大国师。而康召娘却有不同,她的上上签每次签词都不一样,说明她还有运。
只有未来的还有多种可能性的人,才有运数,而未来既定像智忍大师和大国师那种,小运程没必要算,自己已经通透无比,大运程却是既定。方外之人称之为应劫而至,与世人关隘不大,来此间就是了脱生死,羽化登仙。
而康召娘这等生于常人之家,气运非凡,却算不出何时横发之象的人,到目前为之还是第一着。
听观星十分了得的宜山老人说过,大劫有兆无象,乃天地共劫所致。世人以苦为乐难以勘破天地之造化故,所以身体有所觉而行无所知。
难道康召娘就是此等人,身负天地之造化,常人难以勘破其命数之理?这百年来,唯有二人有此等造化,那便是开国立朝的太祖和太宗二人。
太祖以武功起家,黄袍加身,这一路行来可谓凶险跌宕几亡,却每次都逢凶化吉。而太宗以兄死弟及,让多少以为他的贵极只当是亲王的术师折戟。
天地之造化,岂是人间可勘破?是以宜山老人更新了命数的算法,推陈演化出了斗数。尽管不是十拿九稳,却另立一途,以来因宫和福德宫作为天作和人作的变数,以圆谬差之处。
他习斗数数十年后,确实在常人中百试百爽,然在一些奇人间还是有十分大出入。有些时候甚至是南辕北辙的差池。
不说近些年遇到的康召娘此等无后运之人还苟存于世。就说早些年在江南东道遇到过一渔民童养媳,看气象应当生于大贵之家,将来必定是位近中宫。然,她命运极歹,生于渔民之家,出生后不久全家遭难,唯留她一人,被邻人收养,在她四五岁的时候将她卖给了同村的渔民为童养媳。
此女长相委实一般,便是选采女也不会选上她,何况她生于渔民之家,乃贱民出身,除非有大造化基本不可能有什么出头之日。
去年,他还曾给当地的好友去信,关照此女一番,却得知她得了怪病,脸上长了好些麻子,被长大成人的未婚夫嫌弃,已卖给一个老光棍做妻了,生了一女,并无甚特殊之处。
为此,他还纠结了好些天,不出摊位,埋头苦算,得出的结论还是她必将富贵无比。
女人的命运比不得男人,尤其是一个长相丑陋的女人,嫁人后十几二十年的命运都可能就此定格,直到儿女长大成人有了作为才能改变。
章程沉迷于术数,以推陈出新为人生目标,却也不想看着天下因官家的死劫而陷入混乱。
当今官家子嗣不盛,生几子全都夭折。早些年曾迎商王之子入宫为继,后又生育了亲生子,便送其入军中历练。去年亲生子没了,却迟迟为宣曾经的嗣子入宫,大有另立之意。
如若官家病逝,没有太子继承大统,而外有突厥人虎视眈眈……天下危矣!
然,他即便身为开国伯家的公子,却也是一介举子,无官无爵,在权贵面前实则与平民百姓相差无几,只怕没几人愿意听他所言。
也不知那位……可曾收到他的信,唉!
天下之难,何如此般,心怀天下却难有出力之处?
章程也就这么一感叹,他抛弃了功名利禄之路的时候,就知道了人生必有得失。
…
转眼又是天明,召娘听得父母屋里有了动静,揉了揉眼睛,又躺了一会儿才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