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山脚石板处,玄徵回头看向天虞山深处。
山中的温度比十日前稍许升上来了些,他说不清这变化究竟是因为鹘,还是因为岭南已是步入盛夏。
直觉告诉他,十天后的天虞山,定是不同于以前。
望着山上的万千松柏,玄徵心底有些难于言表的矛盾感。
若说他全然不知人皇所谓“复生术的代价”,自然是不可信。
如此违背三界运作的法术,代价又怎会小。
何况依照鹘当时的说法,玄徵已是隐约猜到。
所谓代价,无论如何都应该与“抵命”相关。
玄徵想救彧瑚不假,可此刻的他却是靠鹘付出代价才换回些希望。
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玄徵转身背对天虞山,看向地上那块光滑的石板。
他到底是个后世人,自私又贪婪。
想到这,玄徵垂眸走至石板,面向山中,极为庄重地行了一击稽首礼。
稽留多时,他缓缓起身,余光看向一旁的香炉。
望着那半截线香愣神片刻,玄徵抬手于指尖燃起火星,将线香重新点燃。
直到线香燃去约莫半个指节不到,他才转身离开天虞山。
回山途中,玄徵低头看向腰间的螭龙佩,却不见玉佩像十日前那般成日发亮,反倒是变得与寻常白玉并无差别。
想到或许彧瑚存于剑中和玉坠里的魂魄已是回到他自己的身躯里,玄徵不由得加快赶回华清峰的步伐。
今日的太华山天气不大好。
头顶阴云密布,似是随时要降下一场大雨。
从天虞山赶回来的玄徵竟在进山的一瞬,难得地感到一丝闷热。
顾不得身上薄汗,他急匆匆赶回栖凤院,却迎面碰上了刚刚走出主楼的玄屿。
“师兄”二字呼之欲出,却又发现院里的石桌旁还坐着祁枢。
到嘴边的问候又顿时咽了回去,玄徵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们怎么会……”
祁枢轻咳了一声,眼神有些飘忽。
“我现在也算是正式出任掌门一职,自然是需多关注门中事项。何况,是隋师兄喊我来帮——”
不等祁枢把话说完,玄屿快步走过来。
“回来前也不提前打声招呼。”玄屿看着玄徵,口中说辞尽一副抱怨,语气却是略带欣喜。
说着,他用眼神瞥了一眼旁边的祁枢,似是在警告他不要多话,“花已经给你换好了。先说好,不准嫌弃我的插花技术。”
闻言,玄徵一愣,随即轻笑道:“我怎么敢嫌弃师兄你。倒是得好好谢谢师兄,这些日子多亏了师兄。”
“隋师兄那插花技术还真不是吹的,我看着都离谱。”祁枢对玄徵小声说道。
听祁枢这么一说,玄徵好像大概明白了为何他们二人会同时出现在自己的院子里。
他不由得轻笑,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窗户。
虚掩着的窗户间隐约能看见几朵白色的小花,玄徵转头看向莲花池。
果不其然,玄屿摘的是自己后种上的栀子花。
见他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二楼,另外二人也颇为识趣,借口接下来还有要事,便前后脚离开了栖凤院。
偌大的院子重新恢复平静,玄徵抬脚正准备向主楼走去。
伴随莲花池中传来一阵哗啦声,玄徵回头看向院西。
“仙长大人,白龙大人他……不回来了么?”
是池里鲤鱼妖沉于水中,略带沉闷的声音。
玄徵脚步一顿,转身看向鲤鱼妖。
“为何这般问道?”
池里的鲤鱼妖咕嘟咕嘟地吐了一长串的泡泡,犹豫许久后才小声道:“我……察觉不到一丁点白龙大人的气息了。”
闻言,玄徵不禁皱眉。
“仙长大人您没离山前,我还能隐约感受到白龙大人的存在。可今日您回来,我却依旧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随着玄徵脸色一同沉下去的,还有鲤鱼妖越说越小声的声音。
在鲤鱼妖的记忆里,辗转来到栖凤院这方莲花池的二十多年里,他从未见过这般表情的苏玄徵。
没有接鲤鱼妖的话,玄徵转身快步上楼。
听得鲤鱼妖的话,玄徵纵然心底焦急万分,却仍像是怕吵醒对方般放轻了上楼的脚步。
轻轻推门,屋中一切与他离开时并无差别。
砚台上的两朵独占春仍然不合时宜地开着,配合着窗沿处随风吹入屋中那股淡淡的栀子香,一时间春夏难辨。
转眼看向榻上的彧瑚,却是与四个月前接他回来时毫无区别。
玄徵盯着彧瑚愣了许久,直到窗外猛地响起一声闷雷直叩玄徵的心弦。
雷声落下不久,滴滴答答的雨滴声将玄徵从失神的状态里拉了回来。
他取出怀中玉坠,又将腰间螭龙佩取下,两两放置于彧瑚身侧。
却不见其中任何一个产生丝毫变化。
玄徵顿时心生莫名地着急。
他迅速将寒光剑取下,同样放到彧瑚身边。
似是出乎意料,又像是在玄徵预料之中。
耳畔并未响起熟悉的剑鸣。
除去从虚掩着的窗户处争先恐后涌入屋中的潺潺雨声,他听不到任何像是来自彧瑚的回应。
不可能。
玄徵不住地摇头,他略带颤抖地握住彧瑚搭在身侧的手,以此聊以慰藉。
鹘不会害他。
既然鹘说过,要自己等上整整八十一日,而自己才回山将将一日不到,定然不可如此着急。
想到这,玄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