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日……
玄徵在心中默念,若是从今日算起,还有八十日。
夏日的雨势一如既往的猛烈,转眼间屋外的潺潺雨声便转变为倾盆大雨。
豆大的雨点随风飘入屋内,打湿窗沿边的几朵栀子花。
玄徵平复下心情,起身将窗户阖上,仔细擦去飘落于书案上的水珠,又转身下楼。
片刻后,他从一层书斋里搬来一摞白纸,放于书案角落。
点上角落的油灯,玄徵在书案前坐了下来。
抽出顶上第一张白纸,他提笔在抬头处写下日期——永徽四年,六月,夏至。
写罢,他转头看向彧瑚。
“鹘前辈……”玄徵停顿片刻,“前辈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般不近人情。”
望着榻上的彧瑚,他突然间拿不准倘若某日对方醒来后,是否会怨自己害得他师父为此丢了性命。
知道无论自己说多少,如何说,对方都听不见。
玄徵低垂着头,目光移向地面那块微微翘起木板,低声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抬眼看向面色毫无波澜的彧瑚,玄徵满心颓然之感。
自此之后,他每日都会上二楼记下当天日期。
也不管彧瑚能不能听见,会不会作答。
玄徵总是埋头写,再自顾自地与彧瑚说起每日的见闻。
夏蝉聒噪地扒在院外粗壮的树干上,没完没了地叫着。
好在山中有数不尽的枝繁叶茂的大树,温度也并不算高。
纵使夏蝉成日撕心裂肺地鸣叫,太华山中缺了炎炎烈日的炙烤,终是比山下要好过些。
往日彧瑚怕冷又嫌热,此刻山中这般温度,倒是正好合他打盹。
玄徵一如既往地来到二层,摊开一张白纸,提笔写道。
永徽四年,七月,丁亥。
他转头看向榻上的彧瑚,思索片刻,放下笔来缓缓说道。
“我今早接到师尊的来信。师尊说他与掌门已是行至东海,说是想要去探一探传闻中的蓬莱仙岛。”
说完,玄徵往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等你醒了……不如与我说说,蓬莱究竟是否像记载中所说的那般神奇?”
看着榻上彧瑚一尘不变的表情,玄徵自己在心里想象着若是他醒着,他会如何回复自己。
若是蓬莱仙岛不如书中所写那般神奇,彧瑚肯定会笑自己异想天开,什么都信。
想到这,彧瑚说话时的神情似乎又在他眼前浮现。
恍惚间好像彧瑚早已醒来,此刻正坐在榻边嘲笑自己。
玄徵盯着床榻看了片刻,低头轻笑。
“你若是嫌解释起来麻烦,我们也可以一起去。反正山中也有祁枢和师兄他们守着,没我什么事。”
八月,庚戌。
又是一个阴雨天,暴雨如瀑。
院内刚留下不久的脚印早已被倾盆暴雨冲刷殆尽,不见一丝痕迹。
唯有一层堂屋入口处还在滴水的油纸伞,昭示着楼中人刚进入屋不久。
二层卧房内,墨块与砚台轻轻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被一声接一声的闷雷盖住。
借着窗外猛然亮起的一道白如晴昼的闪电,书案前的玄徵停下书写的动作。
他将书案上近窗边的纸张全部挪到屋内的多宝阁里,再起身稍稍推开半扇窗户。
瓢泼大雨被头顶屋檐挡去大半,少数幸运的水珠借着混杂了泥土味的东风,落进窗沿边泡着桂花枝的土罐。
玄徵抬手将土罐稍稍移至另一扇窗后,缓缓说道:“师兄今日又找我去谈心。他还是想让我接手华清峰的执剑长老一职。”
“我依旧婉拒了。”他望向窗外,“自剑魄觉醒以来,我好像逐渐记起了些事……”
玄徵停顿片刻,“我不适合做执剑长老,从来都不适合。”
他转身看向屋内的彧瑚。
自窗户飘入的雨滴,前赴后继地扑打在玄徵背脊上,莲白色的大氅变得深一块,浅一块。
“等你醒了……你若是不愿呆在华清峰,可否带上我一起出山?”
纵然不可能从对方口中得到任何回应,玄徵也依旧等待了许久。
窗外亮起一阵刺眼的白光,随着紧跟而来的惊天炸雷落地的还有玄徵自顾自地低声自答,“你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
仅仅只是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玄徵过得度日如年。
他恨不得即刻将日子过到九月末。
九月,乙亥。
秋日的华清峰再次恢复往年的平静。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玄徵将二层卧房的窗户大开,直面院中的银杏。
老银杏上已是挂满逐渐变黄,却又浅到像是无意间将一滴葵扇黄的染料落在将将裱纸后净纸上的无数小扇面。
还有三日,玄徵心想。
他看着榻上的彧瑚,坐立难安。
不知该如何迎接即将醒过来的对方,却又更怕三日后彧瑚没有醒。
深吸一口气,玄徵告诉自己,此番本就为逆天行事。
连身为施术人的鹘都无法保证,自己也不该太过强求。
可当他一想到这,心底便会有个声音叫嚣着,让自己不惜一切代价救回彧瑚。
玄徵明白,心底的声音,是西陵城那位护城将军的想法。
也是剑魄觉醒后,他才确信。
彧瑚,就是当年有熊城的大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