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二老拉着他们二人说上好一会儿,苏二姑娘则转身去到后院着手收拾房间。
待堂屋内众人回家的回家,回房的回房,苏二姑娘的房间也是收拾的差不多了。
她回到堂屋,见二老拉着彧瑚嘘寒问暖,玄徵反倒被晾在一边。
苏二姑娘灵机一动,朝着玄徵招了招手。
玄徵余光瞥见二姐给自己打的手势愣了片刻。他回头看了一眼被苏家二老围住却难得没摆脸色的彧瑚,这才起身往二姐的方向走去。
“二姐你找我有事?”玄徵小声问道。
苏二姑娘扫了一眼堂屋,抓着玄徵的手就后院里带。
与苏家二老交谈的话语间,彧瑚抬眼瞥见门外一闪而过的莲白色衣角。
直到将玄徵拉至他幼时所住的屋子,苏二姑娘才松手。
“二姐,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玄徵不明所以地看着像做贼般小心翼翼将耳朵贴上门缝的苏二姑娘。
“二弟你……”苏二姑娘停顿片刻,不知在犹豫什么,“外头那位真是你师兄?”
玄徵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这样问,作出一副奇怪的神情看着她,“二姐为何这样问?”
她二弟什么德性她可太清楚了。
苏二姑娘听他转移话题,柳眉微蹙,“你给我说老实话,外头那位真是你师兄?”
眼见二姐穷追不舍,玄徵飞速思索。
左右神农氏的法术是彧瑚教他的,称他一句师兄……好像也不为过。
他轻笑点头道:“自然不会有假。”
“那你也……!”苏二姑娘话说一半,抬起的纤纤玉指在半空中点了半天,语气中似是有些难以置信。
玄徵不明白二姐究竟是何意,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我……怎么了?”
他这副不明所以的表情看得苏二姑娘头疼,弄得早已嫁人的苏二姑娘不顾形象地抬手挠头。
“不是,这……”苏二姑娘语无伦次地指了指玄徵,像是费了好大劲才终于憋出后半句,“你怎么这样看你师兄?”
“……我,怎么看我师兄?”玄徵被她彻底问懵了。
他二姐一口一个“你师兄”,听得他一不留神便想起此时应该还在山中出任“代理执剑长老”的真师兄隋玄屿,怎么听怎么别扭。
奈何玄徵拿不准当初的彧瑚为何会在苏家人前称其为自己师兄,他只得暂时将错就错。
苏二姑娘平复了许久的心情,缓缓说道:“二弟,以我这么些年过来人的经验来说,你看你师兄的眼神很不对劲。”
似是大概猜到二姐想要说什么,玄徵微微垂下眼皮,移开视线。
他这般反应更是坐实了苏二姑娘的猜想,苏二姑娘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问道:“……这事你师兄知道吗?”
闻言,玄徵停顿片刻,微微点头。
这个回应倒是出乎苏二姑娘的意料。
“所以你们二人……都、都有……断——”苏二姑娘磕磕绊绊地想要问下去,却被玄徵打断。
“二姐,我并非断袖,他也不是。”玄徵果断道。
苏二姑娘像是喘不过气般捂了捂胸口。
玄徵继续道:“我知道此事鲜少有人能理解,但我们——”
不待他将话说完,苏二姑娘抬手打断他的后文。
“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只不过……你们这样终归是少数,你不惧外头那些流言蜚语,那你师兄呢?”
没有料到二姐要说的竟会是这个,玄徵不由得睁大眼睛抬头看着她。
苏二姑娘依旧不顾形象地挠了挠头,脑袋上的簪子都险些掉到地上。
“我见阿爷阿娘都挺喜欢你师兄的,但此事……二老毕竟是上了年纪,要不就瞒他们一辈子,你要是实在想说个明白,还是……再等等得好。”
玄徵微微张大嘴巴,他觉得他二姐定是误会了什么。
“今日回来——”
“我知道你今日回来是为了带你师兄见见爷娘,可这终归太仓促了些,我们也才见过他两次。爷娘恐怕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事。”
“我——”
“何况,就算我们苏家这边没问题,你问过你师兄的家里人怎么想吗?”
玄徵被他二姐这一长串连环炮似的话语给说懵了,他没想到二姐竟然已经想得如此之远,误会得如此之深。
张了张嘴,玄徵终是没将此番二人前来得真正意图说出来。
苏二姑娘见他一副晕头转向地模样,也稍许收敛了些。
思索片刻,替他出谋划策道:“你要是真想把这事如实告诉爷娘,不如明年元旦与你师兄再回来一次。这期间,我先帮你在爷娘那说些好话,给他们个心理准备。届时,二老怎么说也会念在大过年的份上不跟你计较那么多。”
玄徵愣了愣,轻笑一声,“还是二姐想到周到。”
闻言,苏二姑娘没好气地佯怒道:“油腔滑调,你还是赶紧想想怎么去跟你师兄的家里人说这事吧。”
苏二姑娘自是将彧瑚当作寻常人,无心提起的一句却是叫玄徵挂在嘴边的笑意稍许僵住。
彧瑚的家人……
他眼前顿时浮现出鹘的模样。
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不由得握紧。
见他神情有些不自然,苏二姑娘识趣地闭上嘴,轻轻拍了拍玄徵的肩膀。
待二人走出屋子,正巧遇上刚被苏家二老放出来的彧瑚。
彧瑚自是不知他们二人在后院谈了些什么,见到苏二姑娘也在场,便朝她稍稍颔首。
苏二姑娘瞧了瞧彧瑚,又转头看了眼身后情绪依旧有些低沉的玄徵,飞速地与二人告辞后快步回到她自己的屋子里。
看着情绪低沉玄徵,彧瑚看着他身后的屋子问道:“这间是你原来的屋子?”
被突如其来地出声打断思绪,玄徵点头。
见他依旧一副低沉样,彧瑚追问道:“叙旧?”
玄徵抬眼看向他,再次沉默地点头。
他这般反应显然不同于先前吃饭时的感觉,彧瑚不由挑眉。
快步上前,拉着玄徵走进他刚刚走出不久的屋子。
将身后的屋门阖上,彧瑚抱手歪头看着他,“怎么了?”
玄徵低着头斟酌答案,终是败给了私心。
再等等,再等上一段时间再与彧瑚实话实说吧。
他快速整理表情,轻轻摇头道:“无事,只是与二姐提起了当年落在家里的那只木梳。”
一只木梳就能低沉成这样?
彧瑚狐疑地看着他。
知道对方肯定不信,玄徵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话说回来,彧瑚你怎么会有我的木梳?”
彧瑚不假思索道:“你母亲托我带给你的。”
“那你知道送人梳子的意思么?”玄徵径直望着对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的浅琥珀色眸子。
“送人梳子能有什么意思?”彧瑚莫名其妙地反问,“难不成是嫌那人头发的扎碍眼,要他回家好好打整一番?”
玄徵一时间没憋住,方才的低沉一扫而空,嘴角尽是掩不住的笑意。
彧瑚这番解释倒也不无道理,只不过和玄徵自小所知的实属相差甚远。
“笑什么笑,不准笑!”
看出来小道士在取笑自己,彧瑚放下抱在胸前的手恼羞成怒道:“那你倒是说说,送人梳子能有什么意思?”
“自然是……”
玄徵故意停顿片刻,走近门边的彧瑚,另一边将手伸进自己怀中摸索起来。
须臾,他停在距离彧瑚不足半尺的距离,从怀里拿出一只做工精致的牛角梳。
故弄玄虚地将彧瑚的一只手抬起,玄徵将梳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彧瑚掌心。
长年练剑磨出不少茧子的右手包住对方的手背,玄徵微微低头,轻声道:“结发同心,以梳为礼。”
说罢,玄徵抬起左手,作势想要借手中的牛角梳为他理顺脑后略显毛躁的青丝。
千算万算,彧瑚偏偏算漏了往日里那个任他戏弄的苏玄徵竟会有如此主动的举动,脑中万千思绪顿时乱如麻。
被放在掌心的牛角梳跟烫手的山药般,连带平日里有如三尺寒冰的脸都被烫得不受控制地染上一层绯红。
诚然,手中这颗“山药”丢不得,他也舍不得。
彧瑚咬了咬牙,握紧梳子把玄徵包裹着自己得手掌甩开,反手把人推往屋外。
“唉,彧——”
还不待玄徵反应,眼前的木门嘭地一声被人从里面结结实实地阖上。
若非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一寸,鼻尖恐怕都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砸平了。
直到秋夜带霜的微风拂过,站在门口的玄徵这才逐渐回神。
想到方才近乎百年难得一遇的情景,玄徵不禁抬手蹭了蹭鼻尖,眉眼间尽是遮不住的笑意。
这趟虽被关于门外,好像也挺值的。
屋里的彧瑚像是怕玄徵硬闯进来般,双手死死地抵住木门。
他将头压得极低,试图以此掩盖那根本不受控制,如野草般疯长的情绪。
听得一门之隔的屋外传来轻声低笑,浅琥珀色眸中也难免染上一丝绯红。
彧瑚泄愤般捶向木门,气急败坏地小声怒道:“混小子,竟敢这般戏弄我!”
屋外的玄徵似是在尝试收敛笑意,许久之后他才轻声道:“我哪敢戏弄你。这不过是人界的习俗罢了,正如杭州城那只可对半分为簪的玉燕钗。赠人与簪或与梳,皆是定情之物。”
玄徵认真的语气听得彧瑚不知所措,耳边除了屋外人的呼吸,余下的,唯有他自己如雷鸣般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早已安静下来的玄徵得寸进尺般再度开口道。
“彧瑚,现在你既已知此事,以后可不能再给其他人这两样东西了。”
屋里的彧瑚呼吸一顿,张了张口却没有吐出半个字。
半晌后,直到玄徵以为自己等不到对方的回应打算动身回房时,他听得一门之隔的屋内传来一声闷声闷气的声音。
“……你还以为我跟你一样傻么。”
将将迈出半步的右脚一顿,玄徵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般时候还要占些口舌上便宜的,恐怕也就只有彧瑚一个了。
他笑着转身,回应道:“你自然是比我聪明的。”
待屋外的脚步声走远,熟悉的气息渐渐散去,使劲浑身解数挡住屋门的彧瑚才彻底松了口气。
谁又能想到,他好歹一条活了两千多年的龙,竟能被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撩拨得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