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风流云散(2 / 2)

忧黎眷 棠烨 2680 字 2020-12-27

“他那性子你也知道,装傻充愣呗。我就是看你们走得近些随口那么一问,哪知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什么。阿予什么都好,就是心思藏得太深。我和他可是从小到大的朋友,到了这个年纪,自己的事情也不知道上心,我都替他发愁,唉”

柳洑心中莫名酸楚,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转身对他笑道:“小朱师兄你多心了,平日我们走得比别人近些不过是为着有话可说的缘故。他为人一向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唐薛那么针对他,他心中必然不喜,却还能和风煦日地同对方讲话,一般人谁能做得到?所以,他与谁走得远近实在说明不了什么。再说,师兄你如今是过来人,你心仪何师姐是不是想让她知道?你对她的关心回护旁观者是不是会看在眼中?”

“那是自然,想当初”朱微想了想,抬眼看见何幼瑆身影出现在远处山道上,面上笑意便如夏日骄阳一般炙热,双目满是神采,一边说话,一边伸长了手臂朝她晃晃。

柳洑听他滔滔不绝地讲着旧事,时不时应和两声,客气而不失礼数,待何幼瑆过来将二人送下山方道别回转。

回了住处,坐在妆台前对镜端详,只觉镜中之人透着异样的陌生。轻轻一叹,将钗环卸下,净面梳头,依旧用木钗绾发,换上一件雪青外衫。再寻了两本书、一包云片糖装入书箱,出了扶芳园。

天将正午,柳洑寻来寻去,还是觉得同散堂外最好,僻静遮阳,有水波莲香,便倚着墙角看书吃糖,消磨了半日时光。眼看时候不早,去膳堂用过夕食,只觉心中空荡荡的,信步慢行,如有鬼使神差一般到了怀修园外。许久不来此处,觉得又陌生了些,绕来绕去,似是总在一处打转,无奈之下跃上树辨明方向,向流芳亭而去。

时值盛夏,合欢开得正好,蝉鸣之声不绝于耳。绿树成荫,枝叶覆盖,晚风吹过,亭中多了几许清凉。天还算亮,柳洑便倚在亭柱上看起书来。

曲溯将行李装好寄送,看看身周再无其他,便提了一坛酒到扶芳园外,寻了一个清幽之处席地而坐,对着园门自斟自饮。看着人来人往,却始终不见自己要等的那人。

落日西沉,又慢慢隐去,凉风起,雨落,渐至倾盆。

曲溯笑笑,临别之夜,有雨相送,倒也不错。眼见雨越下越大,酒碗中很快便积满一碗雨水,索性弃碗不用,提坛就口而饮,也不知是雨水还是酒水,入口全然不知滋味。

雨一直下,不见有停歇迹象,身周一切被重重雨幕隔开,花草树木尽数折腰催眉,天地间似乎只剩了自己,再无旁人。

柳洑眼见风起,眼见雨落,索性收了书,在凉亭中赏雨。有数不清的合欢散若细羽,随雨飘落,游走在石间,偶有一两只细羽贴附石上,顷刻之间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眼见暮色渐重,雨仍不停。既来之,则安之,这小小一亭,有风无雨,可供躲避,足矣。书既看不得了,柳洑便索性闭目听雨,心安之下,倚柱抱臂,沉沉睡去。

曲溯侯了这许久,终不见人至,心底渐渐荒凉,眼见苍天亦垂泪,情之所至,触动心怀,纵声道:“柳洑,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落泪,从今以后,你我形同陌路。”狂笑之下,泪水滚滚而落。胸中血气翻涌,喉头一阵腥甜,竟呕出血来。大雨瓢泼,转瞬便将他脸上、衣衫上血色冲淡,整个世界也被衬得一片死寂。

雨渐渐小了,终于停歇,东方渐明,天空虽未全亮,但仍可看出如洗过一般干净明澈,凉风袭来,隐约带着花香。曲溯惨然一笑,手扶心口,蹒跚而去

走了,走了,走了

柳洑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眼见除了这亭中六尺,周遭尽是雨水落花。看来一夜无人至此,这算不算是天意?

知君今日远行,我在此悄然相送。一十八载,鲜蒙不弃。纵使别过,心中仍是感激。

柳洑收拾好书箱,嘴角噙了一丝笑意,缓缓离去。

近几日,书院中处处可见有人身负行囊,有人吹笛折柳送别。尚明靥自离开前几日每到夕食便与柳洑在一处吃。二人均知离别在即,同吃一顿便少一顿,有时索性晚间也睡在一处,联床夜话。这日,孙师兄来接,柳洑帮她提了行囊,直送到山脚下。临到登车之际,尚明靥转身抱住她嚎啕大哭,柳洑素来易伤感,泪流得比她只多不少。孙师兄耐着性子等了许久,眼看天色不早,怕错过宿处,无奈之下苦笑着向柳洑作别,生生将尚明靥拉走塞进马车,颇有几分土匪抢亲的架势,柳洑看二人情状不禁拭泪大笑。终于,马车渐行渐远,嚎啕之声也渐不可闻

自那日太白共饮之后,众位师兄弟已然各自离开,只有葛柏风还有些事务未了,时不时能与柳洑见上一面。两人若无事偶尔闲聊,葛柏风将平日她短处翻出,一一指摘,千般叮咛、万般嘱咐,又将这书院中人情世故说了一些,特特提醒她当日正平考较剑法之后对她的不满之情。说完这些仍不放心,寻了个时机拉她去见安无,反复申诉她缺心少肺、顽固愚钝,请安无师父看在自己为堂中鞍前马后颇有苦劳的份上一定对这位师妹多加看顾。柳洑对他此举颇为无奈,心中却甚是感激。

同是别离,邱不得倒是一副潇洒淡然之态。离去前日二人话别,柳洑问他去处,他坐在树上倚着柳枝朗朗而笑,道:“不得平生之愿便是遍游名山大川,尽绘世间风物。‘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诗仙此句深得我心。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若一生困守一处,与画地为牢何异?”

见柳洑双目中流露出向往之意,轻叹一声道:“师姐,你我从来只谈诗书,于各自家世从不相问,算得上君子之交。临别之际,我有一言相赠,不知师姐可愿俯听否?”

柳洑温和一笑,点头道:“你我相交莫逆,临别赠言自是要洗耳恭听的。”

邱不得直视她双目,慢慢道:“人这一生,无非图个潇洒快意。不得愿师姐少些羁绊牵念,多些随性自在。日后对人对事,先在心底问自己一句值不值得、喜不喜欢。”

见她皱眉沉吟,似有所悟,邱不得清风朗月般一笑,拱手道:“与君相识,三生有幸。若再有重逢之日,定要与君把酒言欢。不得就此别过。”轻轻跃下树去,背对着柳洑挥了挥手,曼声道:“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踏着笛声节拍,那袭青衫渐行渐远,终没于山水之间

眼见书院仍是昔日书院,却已物是人非。

恰好云锐送了消息来,道别院精舍已经修葺完毕,随时可去。自己家中突然有事,晚上几日,便不与她同日去了,别院再见。

这一日清晨,柳洑打包了行囊,背着书箱,捧了鱼钵,再看看自己居住了四载的居所,拭了拭泪痕,出东门而去。

走到界墙处,回首所见亭台楼阁皆是旧日模样,微风拂面,隐隐有歌声、乐声传来,与平日并无二致,胸中一阵酸楚,泪水滚滚而下,不敢再看,急步离开。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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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柳洑结束了弟子生涯,文章已过三分之一。

看文章的人虽少,但会一直坚持。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来看即是有缘人,谢谢诸位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