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洑细细打量,见那画卷色调柔和,气韵甚是清雅,笑问道:“这画是今春所作吧?”
邱不得一愣,问道:“何以见得?”
“邱师弟当日那幅紫玉赠珠已是佳品,这幅兰图用色、气韵却又高出一筹,玉兰花期只在二三月间,所以我断定是今春所作。”
邱不得点头笑叹:“师姐好眼力。今春休沐之日不得与同窗外出踏青,路过一处荒园。夕阳杂草,春虽已至却难掩荒凉,唯有这一株玉兰,虽花期将尽,却迎风傲立。心有所感,便画了下来。不得虽研习画技,奈何诗文稍逊,请同门师兄弟来为我定题点睛,总是差了些,难以抒我胸怀。依师姐所见写什么好?”
柳洑看着那画中景色,徐徐道:“若论贴合画意,莫若太白那句‘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邱不得竖起大拇指,赞道:“师姐好文思,之前不得求教程夫子,夫子说的也是这两句。”
“虽贴合画意,却不合师弟心意,对否?”
邱不得朗朗一笑,昂首道:“画中这园子荒废许久,杂草丛生,夕阳斜照,一派萧瑟。这株玉兰虽逃不过天时,但那迎风傲立之姿委实令不得心折,便是来日零落成泥,其魂不灭。”
看那夕阳晚风中的花瓣经邱不得妙手竟隐有跃跃之姿,柳洑心中一动,提笔蘸墨,在案上题了两句,笑道:“柳洑冒昧出手,不知邱师弟合意否?”
邱不得看她题的是“兰之将谢,振翼为蝶”,仿佛可见有蝶栖枝头,翩然欲去,便如自己说花虽落魂不灭一般,留给人无限遐思,想到此处,不禁拍案。再看看柳洑的字体,摇头轻叹一声,自己提笔在图上落下这八个字。写完后再看了几回,越看越是满意,一边候着墨干一边笑道:“师姐一句点睛,按说连字也一并题了才好,可是师姐这字太过桀骜决绝,和我的兰图格格不入,我谢师姐一杯茶可好?”
柳洑笑道:“你的画自带清雅之意,便是让我题字我也是不敢唐突的,若配字还是簪花小楷最好,我只叨扰一杯茶便了。”
邱不得端来两杯茶,自己先取一杯,饮下一口,示意柳洑。柳洑点头示谢,茶刚到唇边,再熟悉不过的幽凉气息扑面而来,竟是蕃荷叶茶。茶仅微温,轻饮一口,那股幽凉之气慢慢过喉、入心,伴着一呼一吸弥散开来,连脑海中也是一片清凉。
“师姐说这茶如何?”
“甚好,邱师弟也喜欢这茶?”
邱不得轻声笑道:“少时家父管束甚严,盛夏严寒习字作画,一日不得松懈。那时盛夏盼冰盏,严寒盼火盆。家中厨娘是南地之人,煮得一手好茶,我最爱喝的便是这蕃荷叶茶,困倦、心浮气躁之时可提神醒脑。求学在外,每每离家便带来一些,看来师姐也爱此茶?”
柳洑浅饮一口,轻轻道:“前年冬日,我在同散堂中初次喝到,那是一位好友从家中带来。后来成了习惯,若在集市看到便买上一些,放于堂中,每逢疲倦困顿时便做茶饮,只是已有许久不曾喝了”
邱不得见她神不守舍,似是在品茶,又似在追忆过往,想想昔日所闻所见,不禁摇头暗叹:这位师姐是性情中人,只是性子太过冷淡,若是活泼些,或许能得一世轻松自在
柳洑忽地回过神来,惊觉失态,连忙致歉,起身告辞。邱不得彬彬还礼,送她出门,二人踏落叶而行。
到了月亮门边,柳洑转身道:“邱师弟请留步。”
邱不得望着满地落叶,问道:“师姐你说叶落缘何?”
柳洑想了想笑答:“自然是因秋至,叶也到了该去之时。”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人生际遇无常,去留并非人力可挽。”
柳洑心中大惊:“邱师弟你”
“当日两院比试,懂不得画者寥寥无几,不得侧目旁观,明德院中只有二人,后来虽再无往来,不得心中却一直引为知己,师姐便是其一。另一位不得无缘请教,虽奔前程而去,有缘自会相见。师姐说呢?”
柳洑沉吟不语,数月来心中烦闷,无所依托,一直以为是自己性情浮躁所致,孰料却是这仅有一面之缘的邱不得一语中的,自己所思所想不过是抬头看去,邱不得眉目清雅,举止从容,如拂面清风,当空朗月,此刻悄立无言,低头浅笑,神态谦和,似不欲令己难堪。她本就聪慧淡泊,于情缘之事颇为通达,郑重拱手一礼:“邱师弟一语惊醒梦中人,柳洑在此谢过。”
邱不得仍是一幅谦谦之态:“只因师姐是性情中人,不得才妄语一番,师姐不见怪就好。”见柳洑欲去,拱手道:“师姐若有闲暇,彣彧馆随时欢迎。”柳洑再次谢过,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