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溯上前两步,再紧紧拉住她衣袖,低声道:“我知道自己错了,我好生后悔。楚师兄说过你身不由己,和他同病相怜。他要我等一等,不要逼你太甚。我见你一向自持,惜言如金,从不与哪位师兄弟过多来往,所以得知你在拒绝我后又与年轻男子单独对饮,当时我脑中一片空白,狂怒之下伤了你颜面。圣贤之书,我白读了。不过你信我,我宁愿自己死一千次一万次,也绝不愿你有半分不快,更不会伤你分毫。”语调中满是惶恐之意,说到后来,已是哽咽难言。
柳洑虽一向心肠刚硬,却最见不得男儿垂泪。见他诚心道歉,口气便也软了几分,道:“我与宣师兄宣师兄一向视我为君子交,与我言语并无半分逾矩。因自小读书,我从未像闺阁女儿一般有手帕交,甚至从未有过好友。在书院中谈得来的朋友除了一位尚师姐,便只有这位宣师兄。那日你大闹一场,宣师兄似乎颇有怪罪之意,我”心中感伤,不愿多言。
曲溯见她说了这许多话,只道她向自己解释,或许对自己有一丝心动?不由点头道:“我明白,若有机会,我当面向他赔罪可好?只要你不生我气,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柳洑看他如此情状,知他心意甚诚,不忍过多苛责,叹口气道:“曲师弟,我能要你如何?只要你”
“我说过不要叫我师弟,我不想做你师弟。我想”
柳洑眼神骤然凌厉,冷声道:“你想如何与我无关。我与你,除了同门之谊再无其它。”说罢拂袖而去。曲溯见她如此决绝,又是疑惑又是伤心,只觉胸口如撕裂般疼痛,便是浅浅的一呼一吸也如碎心之痛、彻骨之伤。
柳洑自离开同散堂后时间闲暇了不少,若无课业便待在住处看几卷书、写几笔字,偶尔取出从同散堂带回的粗麻铺在桌上,用那两只秃笔乱画一通。
一日,完成课业后闲来无事便在居处信手涂鸦,她本就不擅丹青,这一失章法更是杂乱难以入眼。不多时,一沓纸上全是墨团,字不成字,画不成画,思绪杂乱,心情也如这墨团一般糟到了极处,索性扔下画笔,信步而去。
出了扶芳园,沿路向前,不多远是洗剑池,有回廊曲折蜿蜒于水上,水面不广,正是叶落时节,池中仍有残荷未清,池水也平添一缕萧瑟之气。
过洗剑池若向东行百步,可见黑瓦白墙,有精舍数间凌然池上,精舍最东那间便是同散堂。曾经自己去得很勤,每每去时,书囊中有功课,有杂记、游侠传,怀中有雪花酥或者糖元宝,此时想必早已面目全非了吧?
顿了顿脚步,转而向西,穿过垂衣堂与洗剑池间那条石子小路,跨过一扇月亮门,便是修德院。书院中楼阁林立,精舍静默,为免突兀,与大些的厅堂用界墙隔开。但为行走往来方便,每道界墙都挖了月亮门。修德院几处楼台界墙与别处并无分别,故而两院之间不算有明显间隔。
柳洑早先见过两次书院布局图,依图中所示,扶芳园在书院西北角,占地较宽,出了园子向南便是长郁堂。长郁堂东临洗剑池,南近芃斐阁,芃斐阁再往南便是彣彧馆。柳洑在书院两年多,虽对彣彧馆有所耳闻,却从未去过。书院历来鼓励弟子文武互通互习,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不如趁此机会去看一看如何?
穿过碎石小路,裙摆拂过残菊,绕过曲折回廊,已能看到一排精舍。不同于同散堂的黑瓦白墙,那精舍远望有红漆游廊,近看是碧绿纱窗。虽时不时有枯叶辞树,却不见萧索,反衬得雕廊画栋格外精致。
脚踏落叶,一阵阵碎裂之声。迈上台阶,柳洑呆立门前,心底自问:我来做什么?站在这彣彧馆正门外,竟是进退两难。
静默片刻,正欲转身离去,馆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清朗之声道:“贵客驾临,何以过门而不入?”柳洑回头,竟是一位故人。
一年未见,邱不得丝毫未变,仍是一幅平淡谦和之态,双手轻揖为礼:“柳师姐,请。”柳洑见他礼数甚诚,还了平礼,随他入内。
进门先是正厅,东西各延两间,每间南北通透。西间似有人语声,邱不得将她肃入东首与正厅相连那间。室内靠墙摆放着书柜、排架,东墙留一扇门,半掩,一眼望去也是书架之属。目光收回,见窗下放了一张大大书案,案上铺着纸,纸上只以淡墨勾勒出起伏几笔,似是远山模样,余处皆是空白,看来是刚刚动笔。
柳洑看向邱不得,见他正含笑望着自己,忙道:“看来我扰了邱师弟作画,惭愧。”邱不得轻轻摇头,将那张画纸折起,轻笑道:“师姐哪里话来,不得也是百无聊赖,信手而为。倒是师姐,怎得到了此处?”
柳洑面上微红,垂头道:“说来惭愧,近日心绪不宁,出来走走。我不似邱师弟雅擅丹青,可以寄情笔下山水。”邱不得摇头笑道:“不得平生无甚雅好,闲暇之时唯有绘几笔丹青自娱。”忽地想起一事,抱拳道:“不得有一难题久矣,今日师姐到此,还要求教。”柳洑忙道:“不敢当,彣彧馆人才济济,我哪敢班门弄斧。”
邱不得温和一笑,去格子架上翻找。少顷,捧过一只长方木盒,取出一幅画卷。那画卷正中是一株玉兰,零落几朵,花色雪白,花瓣将凋未凋,花开之形虽美,但近衬杂草,远映夕阳,无端端透出一股清冷孤寂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