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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告诉她,她其实不是他的私生女,她是他收养的。

“当年,你亲妈和我在同一个地方打工,你妈特别有名,大家都知道她,因为她长得非常漂亮,不过也因为这个,她命很苦,做小保姆被男主人强-暴,做服务员被客户骚扰,明明不是她的错,可她的名声倒不好了。身边有不少老乡,都知道她的那些事,所以老家她都回不去了,可留在那儿吧,大家都想要她,可又都嫌弃她,没人愿意娶她。后来她怕了,不敢去那些见人的地方做事,就去建筑工地上给民工做饭,但是民工也……”

爸爸难以启齿,但既然女儿问起,而且她都这么大了,也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他不得不实话实说:“你妈后来发现有了你,可她根本就不知道你亲爹究竟是谁……”

那一刻,沈冰菱几乎要冲出去呕吐。

“你妈把你生下来之后,根本没法带你,那些男人不会放过她,她要是带着你在身边,不能给你一个起码稳定正常的生活环境不算,将来你长大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护得住你。

“我是她认识的人当中唯一一个从来老实本分没对她起过坏心思的人,所以她把你托付给我,她说:‘大哥,你现在也没孩子,这闺女就给你吧,以后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用把她当个宝,给她口饭吃,把她拉扯大就行了。’

“我把你带回了家,当时我那个老婆,要死要活地大闹了一通,非说你是我的私生女,我怎么解释都不听,我后来才知道,她是嫌我没本事又老不能在家陪她,早就存了不想跟我过的心了。其实我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故意那样造势,是为了让后来自己的改嫁多占着些理儿。

“那会儿我跟她结婚也好几年了,虽然不常在家,可每年过年也总要回家待上两个月,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怀不上孩子,所以那次我们就去医院检查了。检查结果一切正常,没过多久,她就怀上了孩子,我们全家老小都高兴坏了。

“后来她跟我离了婚之后,我收拾家里翻出一张医院的化验单,才发现她骗了我。其实那次去医院检查,已经查出来我没有生育能力,但是检查结果是她一个人去拿的。她当时在外面有了人,担心不小心怀上孩子,所以自己留着一手,就没把这事说出来,让大家都以为那孩子是我的。”

这就是张之俊的妈妈,多么有心计的女人。

也是,若非张之俊就是她后来那个丈夫的骨肉,他家老人又如何会那么看重并非独孙的他?浪子是可能有真爱,但要老一辈突破血脉的局限,还是更不容易的。

养父向沈冰菱道歉,发现那件事之后,虽然别人都不知道,可他还是觉得全县的人都知道了似的,走在路上老觉得有人在戳他的脊梁骨,指指点点地笑他被戴了绿帽子,连带着笑话上他们整个老沈家。他忍不下去,终于还是离开了那里,把沈冰菱扔给并不那么和善的老母,让她从小到大受了不少苦。

然而沈冰菱知道,不管怎么样,养父终究是对她有最深恩情的人,若不是他,天知道她会遭遇怎样的命运。而张之俊的父母是带给养父乃至他们一家最大伤害的人,这样的关系,连再提起都难,要他们如何见面相处重新去做一家人?不光养父不可能接受,她也永远不想见到那对夫妇。

其实她知道,假若将这些事告诉张之俊,他一定又会拿跟他父母断绝关系来交换幸福。

然而亲子关系是不可能断绝的,生理上伦理上以及法律上,都不可能。

张之俊的爷爷还在,他就忍心让教养自己长大的老人伤心?哪怕在最初的几年里他真的和父母不相往来,时间长了呢?当他的父母渐渐老去、开始有病有灾、需要独子在跟前尽孝了呢?他和他们之间并没有矛盾,她所带给他的芥蒂终将淡去,他总有一天会觉得过往的那些与自己并无直接关系的一切云淡风轻,然后回到他父母身边去。

但对于她来说,却是相反的情况,就算时间再怎么冲淡一切,她不可能做到给那对公婆端茶倒水关之肺腑地嘘寒问暖,哪怕一起坐下来拉拉家常,都是一件无法做到的别扭事。

当然,他可以独自回去,她不参与,但那难道不是一种或许更为畸曲的关系?她会让他在亲友面前左右为难难以启齿,夫妻之间会永远隔着一大块不能触碰的禁区、一系列无法交流的话题,一大团不便处理的难题,连带着无辜的孩子也会尴尬为难。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婚姻却终究逃不开两个家庭,她无法爱他的父母,这是宣告他们之间死刑的根本。虽然这世上有很多儿媳都和公婆交恶,但那是结婚前无可预见因而也没法去避免的事,她却不一样,她早已知道,所以她可以,也应该避开。

何况她和张之俊之间,还横着一个迟以恒。

这样的关系,太膈应了,膈应一个她就够了,何必还要把他拉进来?

如今的分手,纵然令他肝肠寸断,可或许还是比让他知道这层关系要好一点吧。

她希望张之俊永远不要知道这件事,就算他连亲子关系都不惜断绝,更不会惮于断绝叔侄关系,哪怕比起亲子关系来,叔侄关系要容易断绝得多。

然而所谓的断绝,就真的能够断绝吗?血缘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哪里是那么容易断得干净的?

血缘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哪里是那么容易断得干净的?

沈冰菱站在婚礼殿堂的入口,下意识地抚过小腹,悚然心惊。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