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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沈冰菱并非毫不动容,但思前想后,她还是沉不下心来留在他身边。

这是她的原则,而且她多年来难得动心一次,她真的,不想辜负自己。

说是为了躲开迟以恒,可她去的地方,若令迟以恒知道,一定会让他要么吐血,要么因误会而狂喜。

因为上次说了要带她去verawang总店挑婚纱,他回到国内就催她去办赴美的旅游签证,她无可无不可,想想也没什么坏处,于是顺水推舟地办了。

此时她干脆就去美国玩。

曾几何时,不曾想过有一天会可以负担得起如此说走就走的旅行,而且一走就是走到于自己而言的,世界最远端。

但是家里真的已经没什么负担了,奶奶已经过世,爸爸并不贪心,他自己还在打一份工,她每个月给他三千块钱,对她不算什么,对他却已是比足够还要多。

不过她又不是去挑婚纱的,自然没去纽约等地标性的都市,而是去了传说中地广人稀风景雄奇的西北部。

乘着大巴在平直得仿佛通向天涯海角的寂寞公路上行驶,远远地看到科罗拉多大峡谷在天边竖起一道窄窄的屏障,公路渐渐地摆向峡谷内部,崖壁一点点靠近过来,颜色忽转,变成鲜艳的红。车子时而向峡壁直冲而去,时而与它平行比肩。到得峡谷巨大的拐弯处,两重岩壁彼此层叠,分成参差的前景后景,一者将另一者半厢掩映,并随着地势起伏而此高彼落,甚得中国传统美术移步换景山外有山的精妙。

过了大峡谷之后,又遇到一组暗绿色的丘壑,大约是含铜?此后再行一段路,这些沙丘也尽然消失,两旁空旷平坦,一览无余,只在前方的天边有两座山峦遥遥相望。

眼睛里满满地充溢了风景的时候,脑海里反而空灵如同时间静止。

沈冰菱从未试过如此这般的心情,满心里都放了空,只剩下了一个飘飘摇摇渺渺杳杳的概念——

身在远方……

相对于她所来的地方,这里本已是远方,而在这空旷无涯的所在,哪里都离得很远——山脉、峡谷、丘壑,全都遥不可及,恍似虚幻。

而她也第一次体会到,天涯有多远,永远有多远,思念就可以有多远。

多好,乘着异国的大巴独自旅行,一天都不需要说一句话,可以望着窗外尽情地时而微笑时而轻叹。

我在世界的尽头肆无忌惮地思念你……

那个在雨中痴痴守候、为她买下整个便利店的雨伞拿去布施的男孩,她和他之间就算有回忆,也根本说不出什么刻骨铭心的情节,可原来正因如此,她的思念才真正纯粹,没有任何杂质干扰,所有的意象只是一个他,如同所有的意象只是一个纯粹的爱情。

这辆大巴的目的地,便是在那山峦之间,观赏的主题是火山遗址。

车子进山之后,两边出现大片大片的针叶林。这里海拔颇高,七八月间也是冬天的光景,林间有小洼小洼的积雪,路牌上充满了印第安语的词汇,是异域在发出盛情的邀约。

这就是多年前爆发、此时沉睡的火山了。

车子越开越高,路牙子下面疏疏落落的树影之外,出现了一大片凝冻的黑色波涛,是被岩浆洗礼过而就此凝固的大地。那不知多少年前被瞬间定格的粘稠缓缓流动的情态狰狞嶙峋,让人联想到满地烧焦的骨骼,层叠累积,触目惊心。

满车的人齐声感叹:真像外星球表面啊!

沈冰菱掏出手机拍照,然后发了条朋友圈:我在另一个星球、穿越的季节里,想你。

她把这条发布设为私密。

此时是国内的半夜,微信里还躺着一小时前迟以恒发来的未回复消息:“菱菱,我再也不催婚了行吗?你一辈子不结婚,我也都守着你了,行吗?回来好不好?”

在出发之前,她想的是要理一理这乱成一团的心思,然而真到了世界的尽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法去想,心里空空荡荡,如同经历着某种神圣的仪式。

若说她还是想了什么,那就是张之俊。

她想他,她还在想,她也喜欢他。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

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她也不急于去知道该怎么办。

原来爱一个人,是可以只要默默地爱着就让自己享受到沉醉的事情,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心情。

太过美丽的心情,原来这就是,幸福。

而沉浸在思念里的自己,就像一只即将溺毙在阳光里的小懒猫,再也想象不出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大的幸福。

这些天的旅行记录,沈冰菱通通在朋友圈里发成私密状态,将这当成记给自己看的日记。

她本来就是漂洋过海地躲到异国他乡去享受一个爱情的秘密,这样的秘密,真正妙不可言。

所以,这些天,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包括人力资源部和陈经理,也只知道她是休年假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