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林风眠来说,开办武馆并不是富贵营生。
八方馆的门徒都出身平民家庭,寒门子弟,大部分弟子是附近街道的街坊或下城区的年轻人,出身背景并不是他收徒的标准,甚至学费也不是必要的。
只要想学拳,他就教。
恶习能改,人可再造,唯有赤子之心难得。
龙门愈发繁荣发达,在这个年头,愿意学拳的人越来越少。
男人不善结党钻营,他也不奢求金玉财帛,荣华富贵,只想把八方拳传承下去,开枝散叶,生生不息。
经营武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器械场馆的保养维护,跌打药材的消耗采购,还有不时给武馆弟子补贴的营养费用,都像堵不住的网子,源源不断地吞吃着填进的龙门币。
林风眠可以做个一辈子的富家翁,但经营八方馆十多年下来,只能说是身无大财,薄有积蓄。
所以常白羽会说,林风眠只是个武人,开不得武馆。
所以,张谷神搬出了八方馆。
卖置八方馆的钱款,除支付高额的治疗费用外,还扣除了退还八方馆学徒缴纳的半年学费以及房产交易的税款。
那本是一笔能让数个家庭衣食无忧的巨款,是林风眠家族三代人积累的祖产积蓄,在一圈兜兜转转之后,只余下所剩无几的一万多元。
究竟是这个城市太冷漠,还是这个世界都如此?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太快,太仓促,一步步地推着张谷神向前走,没留下一点思考的余地。
他没有能力,也不敢多想,因为生活还在继续,你不走,它也不会停下,只会把更困难的境地推到你的眼前,迫在眉睫。
他学会了与生活妥协。
林风眠与张谷神搬进了下城区的出租房。
中上城区的居民一直对下城区存在某种偏见,比起城区,大部分更愿意蔑视地称呼为贫民窟。
没有房产的感染者申请居住证明十分困难,固执的男人也不愿打点人情关系,只有下城区能接纳他们容身。
所幸在昔日同门的帮助下,他们租住在相对稳定,最靠近中城区的区域,并争取到了一个相对优惠的租金。就生活环境而言,只是换了一个比八方馆狭小的老旧二居室房子,附近的设施商铺不如大柏街繁华,还有晚上不宜出门,仅此而已。
张谷神还在介绍下找到了工作,白天他会去一家服装商场工作,晚上则会在租房附近的餐馆帮工,商场和餐馆的老板都是好人,给他开出了在下城区很高的日结薪酬,他很感激。
他已经有承担责任的觉悟,打工所得的薪酬也足以支持日常生活,但对他的养父却远远不够。
林风眠是感染者,为了抑制源石的生长,需要定期注射和服用抑制药物。
对于症状更加严重,恶化更加迅速的急性源石感染,林风眠需要每周注射一支3x源石抑制针剂,仅仅是这种针剂,价格在两千龙门币上下。
这是张谷神半个月打工的薪酬。
他对为何有家庭驱逐感染的子女,抛弃染病的父母,还有更多的家庭因此一蹶不振,有了深刻的理解。
延续生命的代价太过昂贵,似乎已经超出了生命的价值。
张谷神没有时间思考这个哲学的问题,生活已经步步紧逼,可即使他再努力工作,家里的积蓄仍是入不敷出,愈发难以为继。
他曾考虑过换个工作,但在龙门,工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找,需要的学历、经验、人脉都是门槛,出入无门的他就像只暴雨中的蝴蝶,蒙头乱飞,满身泥泞。
说不上好坏,命运又给了他一种选择。
某天,张谷神从打工的商场下班,回家的路上经过了一家古董店。
在下城区的古董店,听起来或许有些可笑,古董这个词似乎就与下城区挣扎的居民没有任何关联。
事实也是如此,听餐馆的客人说,这家店里出售的都是徒有其表的样子货,主要的生意是给混迹下城区的帮派、贼盗销赃进黑货,有时还会兼职做些典卖行当——但是黑得像坨煤。
他心中升起了别样的心思,不由放缓脚步,摸了摸挂在胸前的项坠。
他并非要在这家古董店典当项坠,只是想着,如果这只坠子能值点龙门币,找个正规的当铺先典卖了,应该可以多支撑一些时日。
或许在这期间就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当他在踌躇时,感觉到有人正在靠近他,回头一看,他的师兄原涉板着脸,大步向他走来。
原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力把迷惑的张谷神往街道边拉:
“阿神,你想当了那条坠子?”
八方馆的学徒都知道,张谷神是林风眠的养子,能证明他身份的只有那条父母留下的项坠。
他看着师兄严肃的表情,知道肯定是看到了自己在古董店前犹豫的样子,于是堆起笑容,安抚他说:
“涉哥,你想多了,这家店太黑,我不会当的。”
“这家店不行,那其他店可以?”今天的原涉出乎意料地敏锐,还在揪着他不放,“你知道这是唯一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吗?”
“……”张谷神的笑容消失了,他沉默片刻,轻声道,“我知道。”
他比谁都明白。
但他的积蓄已经不足支撑下一周药物的开销。
原涉质问的表情僵住了,他松开张谷神的胳膊,顿在半空的手犹豫一下,又拍了拍师弟的肩头,问他:
“你打工挣的钱不够吗?”
“足够过日子。”
对方听懂了。
“为什么不早说?”有些压抑的羞愤。
张谷神抬头,看了看师兄咬牙的模样,脸上挂起苦涩的笑:
“涉哥,我已经很感激大家了。师父也说不想再……”
“不行!”原涉低声打断他的话,眼中闪动阴晴不定的光,不复平日那泼皮滥笑的轻佻,“不管怎么说,师父是因为我才这样的。”
原涉似乎做了某种决定。
“阿神,傍晚和我去个地方,哥给你介绍份工作。”
“傍晚去?可晚上我还要去餐馆打工。”
“请个假,别去了!”
……
原涉是个有多少钱,混多少天的日光族,攒钱这件事似乎天生和他绝缘。
但他的人缘极佳,在龙门的下城区摸爬滚打许多年,还能快活自在,左右逢源,足以证明他的能力。
张谷神的两份工作都有他的功劳。
张谷神信他。
他的师兄要介绍他去一个帮派,为他谋一份来钱快的活计。
下城区鱼龙混杂,帮派并立,大大小小的帮派都在这个池塘里打转,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每天都有帮派成立、吞并,能在这里出人头地的,都是狠人硬茬。
老虎帮就是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