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帮众数百,坐拥十几条街,名下十几个赌场、夜店、茶楼、餐厅,狠人横出,凶名远传的大帮会。
按照原涉的说法,他靠着关系加入老虎帮以后,就没饿过肚子,想喝酒就喝酒,想吃肉就吃肉。
一路上,原涉都在不厌其烦地叮嘱张谷神:路上跟紧他,眼睛不要乱看,见人要多笑,见到威猛的人要叫大佬,见到凶恶的人也要叫大佬,如果见到最威猛最凶恶的那个大佬,要叫虎爷。
张谷神默默记在心里。
他们来到一家夜场前,这家夜场上方挂着一个霓光闪烁的大招牌,招牌上画着一副凶猛的虎头,还有一些乱七八糟,天马行空的涂鸦,唯独没有名字。
招牌下有一道很小的门,小到只能走进一个人,门里似乎是一条很长的通道,延伸进黑暗中,里边传来五光十色,灯红酒绿的歌声。
两个戴墨镜的黑衣大汉站在门外,身前拦着一条红色缎带,两人刚走进,就有一个大汉上前伸手拦住他们。
“闲人免进。”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阿兵,是我啊!”原涉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噢?”那个大汉一愣,摘下墨镜,才看清原涉的面孔,“是猴子啊,这是……”
“嗨!这是我小老弟,今晚要引荐给虎爷的!”
提到虎爷,原涉挺起胸膛,声音都大了起来。
“哦,原来是他。”大汉好像记起了什么,又多打量两眼张谷神,脸上挂起玩味的笑容,“那进去吧。”
他回头对另一个大汉打了招呼,解开横拦的缎带,让开门口的道路。
“麻烦阿兵兄弟,下次请你吃酒!”原涉笑嘻嘻地道了谢,又对张谷神使了个眼色,“阿神,走。”
原涉走进门里通道,他也紧紧跟上。
这条通道昏暗、逼仄、狭长,还在最深沉传来的隐约音乐声中振动,像走在通往地下防空洞的甬道里,而地面正在经受猛烈的炮火轰击。
张谷神与原涉走了一分多钟,前方闪烁的灯彩与歌声愈发清晰响亮,直到上方猛地一空,仿佛揭下了覆在头上的瓦盖,走进了一片大厅中。
这里的灯光迷离昏暗,色泽就像调好的醉人的酒,再由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反射到每个人的瞳孔里,光线缓缓转动,像个勾人、暧昧的夜场女郎,性感火辣,又包裹着一层朦胧的迷魅神秘感。
舞池上的歌声节奏鲜明劲爆,音量却舒缓得恰到好处,令人舒畅,繁杂的空气中弥漫着香风,像一条盖在身躯上的鹅绒帷幕,掩上了所有的羞涩与烦恼,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在迷乱夜色。
许多男女在大厅里摇曳,舞动着身姿,他们的肉身在跟随音乐的节拍摇摆,灵魂却仿佛升上高空,抛下放浪的形骸,在飘忽恍惚中相互交融,诉说爱意,不分彼此。
金迷纸醉,酣歌妙舞,缱绻声色。
张谷神第一次来到这种场所,也被眼前的这幅景象给震撼了。
“阿神,跟紧我。”原涉拉住他,话语在歌声音乐中仿佛像远方飘来的回音。
他定了定神,跟随原涉在人群中穿梭,这些寻欢的舞客近在咫尺,但似乎与他在不同的天地里,或升华,或沉沦,都深陷其中,无可自拔。
直到两人来到大厅的一角。
张谷神眼前是一个半弧形的包厢,没有门或窗口,仅仅留出一个三十度的缺角作为出口,不少身材高大,模样凶狠的汉子坐在附近的桌台上饮酒作乐。
他直接被师兄领进包间,走过那个缺口,仿佛又经过一帘幔帐,舞池里播放的乐声随之低落了少许。
一圈半弧形的沙发摆放在包间中,这里的灯光稍微明亮了一些,能看到不少人聚在这里,或站或坐,姿态各异,又隐隐环绕着房间正中的男人。
他们走进这里,所有的低声交流都被打断,那些享受着美酒歌声的汉子都看过来,森森然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奢靡的气氛顿时有些压抑沉重。
“虎爷,这是我师弟阿神,身手没得说,这次来就想向您拜个山头,好跟我们虎帮混。”
原涉讪笑着走上前,弯腰搓手,对坐在房间中央的男人说道。
这个被称作虎爷的男人正好坐在朦胧的灯光下,张谷神看不真切他的脸庞,只能看到他穿着一件偏黑色的衬衫,手里端着一只酒杯,只是慵懒地坐在沙发,却像一头择人欲噬的猛虎,散发出凶悍的气息。
那个男人偏了偏头,看向一边的他,房间里其他汉子的视线也如同信标一般转了过来,层层叠叠,锐利嶙峋的目光像一把把短刀,扎在他的身上。
张谷神稍稍低着头,身后是四溢的彩灯流光。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和米色长裤,明快干净,像个阳光的邻家大男孩,修长的身形站在包厢的灯光边缘,此时包厢外的歌声变得悠远轻快,让他的身姿又飘然地出尘起来。
好似被群虎环伺的白鹤鸟,与这片沉沦地格格不入。
他顶着目光,往前走了一步,微微低头,向男人说道:
“虎爷。”
“你师弟。”虎爷打量了他一会儿才发声,声音像打鼾的猛兽,低沉悠长,让弯着腰的原涉下意识地一抖,身子弯得更低了,“是喝过夜粥的吧?”
“喝过,喝过!”原涉笑着附和,“他满肚子都是粥。”
旁边的沙发上传出不屑的嗤笑声,毫不客气地讽刺道:
“原猴子,你也说自己喝过夜粥,我看你师弟也和你一样……就是比你俊一些,好来这卖屁股!”
嘲弄的话语像点爆的火药,房间里顿时响起一片哄笑,看向两人的眼神也愈发轻慢不屑。
虎爷没有说话,只轻轻地摇着手中酒杯。
原涉僵在原地,脸色难看,嘴唇上下开合,却不知说什么好。
张谷神抬起微低的眼帘,又往前走了两步,来到虎爷身前那张低矮的酒桌台前。
他看了看虎爷,是没有言语的默许,便拾起桌台上一只空的圆筒酒杯。
笑声逐渐稀落,包厢中的汉子都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期待他能玩出些花样。
“献丑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得清。
那只酒杯上下对齐,被张谷神左下右上地夹在掌心,话语声刚落,白晃晃的玻璃酒杯就像饼干一样,缓缓地直直压下。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双手拢在一起,然后展示似地摊开,白皙的手掌上沾满细碎的粉末和一块挤压半扁的玻璃圆片,那是酒杯的底座。
嘶。
房间里响起一声声倒吸凉气的回音。
粉末和圆片扑簌簌地落在桌上,张谷神拍了拍手,又后退两步,回到刚才的位置,也不说话,沉默地低着头。
原涉目瞪口呆,他知道张谷神身手不错,却没想到是这般“不错”。
房间里再也没声响,这些混迹帮派的汉子也知道了什么叫“满肚子都是粥”。
虎爷似乎坐直了身子,他往身后看一眼,一个汉子回应式地摇头,接着又伸手从桌上沾了些粉末,在指尖轻轻摩挲。
“阿神是吧。”虎爷忽然笑了,俯下身子,用询问的语气说,“为什么要来虎帮?”
“缺钱。”
“你很缺钱?”
“很缺。”
“今晚当我的砍仔,去抢一个场子,给你两千,干不干?”
这是他打工半个月的薪酬。
“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