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食后的男人气色缓和不少,他倚在床头,虽然仍有些虚弱,但已经能够和张谷神与他的师兄们正常对话。
噔噔。
病房外传来敲门声,随后把手开始转动。
张谷神向房门看去,只见武协的常伯和一个中年男人走进了病房。
“常爷!”
“柳老板!”
他的师兄们纷纷站起,匆忙地致意问候。
他认得柳老板,前段时间这个中年男人来探望过林风眠。听他的师兄们说,柳老板是龙门出名的生意人,他对林风眠极为敬重,出事前还正在与八方馆洽谈武馆的生意。
常伯和柳老板含着笑,缓步走到病床前,他们衣着华贵,西装笔挺,像是来参与一场庄重的宴会,而不是探望医院的病人。
让张谷神衣装朴素的师兄们有些局促尴尬。
“阿风,你终于醒了,让我舒了一口气啊!”老人笑呵呵的,额角上的羽毛都舒张开来,一副慈祥长辈的样子。
“让常叔担忧了,心里过意不去。”林风眠的声音还有些沙哑,能听出不加掩饰的衰弱,“我住院的事,还要多谢常叔出面。”
“小事一桩。不要说生分的话。”常伯摆摆手,似乎没放在心上。
“柳老板,好久未见了。”
林风眠又看向一边的中年男人。
柳老板端着手杖,整了整西装的衣角,找了张凳子坐下,才笑着说:
“是啊,听到林馆主醒来的消息,我就早早赶来了。极意馆的事令人扼腕,还好林馆主吉人自有天相。”
“只是林某运气好,侥幸逃过一死。”
“哈哈,林馆主过谦了。”柳老板大笑着拍手,停下笑声后,又话锋一转,“既然林馆主醒了,那正好谈一谈之前我的提议,柳某深慕林馆主武艺,只要林馆主能来天恒任职,柳某绝不会亏待林馆主。”
说话间,柳老板摊开五指,比了个数目。
看得八方馆弟子们张大了嘴,看得张谷神皱起眉。
“林某已是一介病夫,实在难担柳老板的厚爱。龙门的高手比比皆是,柳老板若是有心,林某可以为柳老板做个引荐。”林风眠的话语虚弱,拒绝的语气却很坚定。
他的话让常白羽换了脸色,面目慈祥的老人冷着,似是不悦道:
“阿风,柳老板是爱惜人才的,你可知道住院的这段日子,费用全是柳老板垫付的?”
“是、是啊。”旁边的柯颜也开了口,他面色尴尬,低着眼,不敢直视林风眠,“师父,这个病房的收费太高,八方馆的账面上已经没钱了,如果不是柳老板愿意……”
拄着手杖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冷笑,眼神像是在看桌上唾手可得的餐食。
老人抚着白须,摇头的样子似乎在惋惜。
“多少钱,八方馆都会还。”林风眠打断了柯颜。
柳老板说了个数字,令摸不着头脑的原涉几乎跳起来:
“两百三十万,你怎么不去抢?!”
“你要是不信,可以看医院开的据单。白纸黑字都是入账的,做不得假!林馆主,你若是答应我的提议,这笔钱可以先不必还,天恒还能帮你把感染者居住证办下来。”
“阿涉,闭上嘴。”林风眠环视了一圈病房,喘息着顿了口气,“柳老板的声誉,我信得过,但林某不是赖账不还的烂人,就算抄家卖房,也会把钱还上。”
“师父!”八方馆弟子骚动起来。
“阿风,你这是何必呢?”
老人正想好言相劝,就见林风眠闭上了眼:
“常叔,念在往日情分,莫要说了。柯颜,阿涉,送客吧。”
“你,唉!”老人一窒,想说的话被堵在胸中,只能深深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男人,“你只是个武人,开不得武馆。”
“走吧,真是扫了今天的兴致。”
柳老板倒是很干脆,他最后打量一遍林风眠,提起手杖,拢着西装,迈步走出病房。
他们盛装登场,确实是来参宴的。
饱食后,退场自然也干净利落。
张谷神呼出一口长气,握紧了拳。
“你们也走吧,谷神留下。”
林风眠的声音又让他下意识地松开双手。
病房内的人渐渐离开,房门也被带上。
“谷神。”
林风眠睁开眼,疲惫地笑着,唤了声他的名字。
“师父!”张谷神心里一紧,在病床边坐下,握住了男人的手。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林风眠的手一如既往的粗糙,像块硝制的牛皮,但手上的力道,却比平时弱了许多。
张谷神怔怔地看着他的养父,惨白的面容上是饱经病痛折磨的枯槁,与记忆中的林风眠天差地别。
“怎么了?”见张谷神不说话,林风眠又笑了,男人强撑着抬起手,摸了摸他及肩的黑发。
时间在此刻倒流,张谷神仿佛又看到了荒野中的林风眠,他高大魁梧的身躯遮挡在男孩身前。
在陌生的厨房,张谷神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林风眠笑着对他招手,手里还端着洗净的饭锅。
在昏黑的房间,林风眠敲开房门,温和的白炽灯光驱散黑暗,坐在张谷神身边,递上一杯温热的清水。
……
只是这句话,又或许是这个动作,就打开了堤坝的闸口,囤积的洪水动荡着,汹涌地倾泻而下,吞没了所有被压抑的情感。
张谷神扑在林风眠身上,泪水打湿了病房的被单,他哽咽着说:
“先生,我不去大学了。”
他要失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