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谷神又梦见了武安。
玄黑色的雄城匍匐在梦中,丹楹、檐牙、飞甍、琼楼、鳞阑交错,垂首栉躯,抱络山川,高低冥迷,吹霜嘘雨,擎虹卧波吞吐日月,风骏野马仰其鼻息,绵延覆压万万里——一如往昔。
他已许久没在梦里拜访过它,久到连自己都忘了时长日短。
他独自一人在路上走了很远,路旁是车水马龙的街头,琳琅满目的商铺,霓虹闪烁的夜景,一走就是十二年。
远到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它。
殊不知自己与过去连着线,那是映在身后的影子,在自己驻足回首时,才发现它还在那里等着他,任凭白驹过隙,光阴流逝,它依然如此清晰。
即使张谷神已经回不到那里,他的过去依然会提醒自己:
路上的风景,
与你无关,
走得越久,离乡越远,
你是无依的游子,流落的亡魂。
他在难以言喻的悲愁中惊醒。
入目的是惨白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刺鼻味道,像腥臭海鲜泡在漂白剂里,一下就让人联想到肉体的死亡。
在医院里。
张谷神试着活动四肢,身下的床发出关节锈蚀的咯吱声响,铁床痛苦的呻吟惊动了守在房间里的人,他们纷纷围在床边,七嘴八舌地询问他的状况。
“醒了,阿神醒了!”
“感觉怎么样,能说话吗?”
“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
“滚滚滚,阿神刚醒,闭上嘴安静些!”
他张了张嘴,一股灼辣的干涩从咽喉中传来,脑中仍有阵阵针蛰般的刺痛,他看着原涉把其他人驱赶到一边,然后为他端来一杯水。
张谷神支起身体,身上的酸乏感像扛上汽车绕着教会学校跑了一圈,他接过水杯,将杯中凉水一饮而尽。
“过了多久?”他感觉清醒不少,放下杯子,向围在身边的人发问,“师父呢?”
“你躺了三个小时。”原涉的脸上还有青紫的瘀伤,显得有些滑稽。
他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
张谷神盯着师兄的眼睛,脑海中闪过昏迷前最后看到的画面,再次挤出肺里的空气:
“师父呢?”
“师父还在……”原涉移开目光,躲过他的视线。
他又看向病房里的其他人,他们也是相识的学徒,但此刻也避开他的目光,不敢与他直视。
“带我去。”张谷神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单,伸手挡住想要劝阻或搀扶的人,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很好,带我去看师父。”
这家医院是白色的基调,白色的墙,白色的门,白色的地板,走廊里经过的病人或医护也穿着偏白的衣物,满眼都是单调的白色。
在维多利亚或是乌萨斯文化里,白色本没有不详的涵义,大多都代表着庄重或纯洁,但在炎国文化中,这映入眼帘的素白只会在少部分场合用到。
像是医院在接收病人时,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最后的仪式。
让张谷神倍感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