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大柏街91号(1 / 2)

大柏街91号。

八方馆是张谷神的家。

那一栋不算很大的老式三层小楼,它坐落在偏僻的街角,夹在两幢高大居民楼之间。它有一个围墙圈起的前院,八方馆的学徒们常常在院子里习武练拳,院子比国公府的前院小很多,但张谷神认为既不空阔也不拥挤,大小刚好。

院子里有两棵槐树,枝叶繁茂,冠轮宽大,年岁比林风眠还大许多,林风眠的爷爷曾经给两棵槐树取了字,稍大的那棵叫敬业公,稍小的那棵叫守诚公。

夏天的时候,八方馆的众人都喜欢在树下乘荫纳凉,从小楼里搬出桌椅,坐在树荫下,吹着凉风,吃着槐树荚果炒的香槐米,配上冰镇的酒水饮料,安逸惬意,连街坊邻居都常来蹭这凉场。

他在这生活了十二年,熟悉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个街坊,知道每天早上六点有经过的车声,知道街对面的杂货店有卖五角一支的冰棒。国公府里生活的记忆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八方馆,是这条大柏街。

张谷神就像个土生土长的龙门人,在这里生根发芽。

他也没想过会离开这里。

还是在修业考试结束的那天,张谷神从教会学校离开,比平时稍晚了一些,回到八方馆。

他走进院子,发现平日本该在院里练拳的学徒都聚在小楼外,黑压压地围在一起堵着门往里看,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此时的院子里很安静,连聒噪的知了也没了声响,只能隐约听到小楼里传出大声争论,和学徒们的窃窃私语。

阴凉的树荫下弥漫着沉闷的气氛,张谷神心里生出不妙的感觉,他拉住一个熟识的学徒,询问发生何事。

“涉哥被人打了。”学徒压低声音,像是怕惊扰了小楼里的人,“还是极意馆的人干的。”

原涉是他的师兄,和他一起参加拜师宴的学徒,去武协总会时,张谷神与他同车。

这个师兄是个跳脱性子,喜好饮酒赌牌,混迹街头,心思却不在习武上,因此没少被林风眠训斥。但他为人豪爽仗义,总是笑脸迎人,和谁都能说一声兄弟,就算刚被林风眠痛骂一顿,他却不以为意,下一秒也能觍着脸给师父奉茶顺气。

原涉在八方馆里是个异类,在众人中声誉却也不差,连张谷神也与他关系不错,与大家一起蹲在院子里,吃着炒槐米听他口若悬河地讲荤段子,也是八方馆的保留节目——这种自在的活法,让张谷神心生敬佩。

平时原涉游荡龙门,混迹帮派,也没少闯祸斗殴,可现在的场面显然不像以前的小打小闹,这令张谷神心中更加不安。

他穿过人群,走进八方馆一楼的大厅,见到原涉坐在椅子上,身边是林风眠和他的几个师兄。

林风眠曾说,原涉应该是只猴子,而不是猫。

现在的原涉耷拉着脑袋,衣衫褴褛,脸上满是乌青的伤痕,额角有残留未擦干净的血迹,右手软绵绵的垂放在腿上,头上的两只猫耳朵焉焉地趴着。

确实变成了凄惨的病猫。

张谷神没有说话,静静地走到一边。

林风眠屈下身,端起原涉的右手,撸起他小臂上的袖子,伸出五指摸索了一番,然后轻轻地按着手臂一推一拉,大厅里响起清脆的骨骼摩擦声。

原涉发出一声惨叫,额头上渗出斗大的汗珠。

“忍着。”林风眠吐出两个字,原涉就紧紧闭上嘴,不敢再发出声息。

八方馆的所有人都怕板着脸的林风眠。

“手只是脱臼。”林风眠再次端详了一遍原涉,“其他皮肉伤,用药养一周。”

“师父,极意馆的人打了我们八方馆的人,我们要找回场子啊!”旁边有人忍不住愤愤出声。

“对啊,涉哥不能白挨打!”围观的学徒们也纷纷附和,一时之间群情激奋。

言语的煽动只要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句口号。

张谷神默不作声,看着沸腾起来的其他人,头脑冷静得出奇,只觉得事出蹊跷,于是选择静默旁观。

“师父,这事不大对劲,以阿涉的做派,只怕到头来还是我们不占理。”

张谷神的另一个师兄,皱着眉分析道。

“柯颜,你什么意思?!”遭到质疑的原涉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他两眼一瞪,沙哑地大喊,“我什么都没干,就被极意馆的烂痰打了一顿,要不是跑得快,就被打死了!就算你看不惯我,还怕我骗师父吗?”

“我的意思你心里清楚。”柯颜,八方馆年纪最大的弟子冷哼一声,“你身上那些流氓习气该改改了!”

“你!”

嘀嘀嘀——!

突兀的铃声在大厅里响起,所有嘈杂的人声都被扼住脖子似地掐断,那是林风眠的手机铃声。

大厅里安静下来,林风眠环顾一眼众人,接通了电话。

“喂,常叔。”

张谷神想起了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是林风眠的长辈,也是龙门武协的大人物。

这下大厅里更安静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放低声响。

“是,有这事。”林风眠看了一眼惨兮兮的原涉。

然后林风眠沉默了很久,只有手机另一头传来模糊的人声。

最后,男人附和着挂断电话:

“好,我知道了。”

大厅里一片寂静,八方馆的弟子都在等待林风眠发话,只有他才能做决定。

“是常白羽。”男人呼出一口气,厚重的嗓音像震颤的大地,“他说极意馆的叶吟依仗武艺,跋扈自恣,蔑视武协,行事乖张,门人弟子肆意妄为,欺压邻里,横生恶事,管教无方。”

“武协要我出手打压他的气焰。”林风眠顿了顿,蹙起眉头,好像在沉思,“但我见过叶吟一面。”

“他是炎国叶氏分支的遗腹子,十年前举家迁至龙门,拳会武坛时我在场。此人谦让知度,不露锋芒,懂进退,守礼节,不像是放肆张狂的人。况且他也是拳法大家,没有真的交手,我也不敢说比他强。”

现场的气氛有些沉重,像是被一股阴云笼罩着,张谷神有一种错觉,他和八方馆似乎陷入了某张编织好的大网,只待触动网丝,就会被紧紧包住,吸血食髓。

“好了,你们先扶阿涉去楼上,明天我去拜访极意馆问清楚,或许另有隐情。”林风眠抬头,在众人的无言中拍板定论,“这些天阿涉就住在这,别让他再出门。”

“散了吧。”

林风眠稳重的决定让众人心里踏实不少,他是八方馆的支柱,稳稳地支撑着一切,就像一杆旗帜,只要他在,八方馆的人都会依附过来,聚在麾下。

但张谷神依旧无法平静,像是被卷入了泥泞的漩涡,在心头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令他喘不过气。

……

变故总是比计划来得快,它最擅于出其不意,把你逼近绝地。

第二天一早,张谷神和早来的学徒们正在一楼大厅里练拳,就听到外边传来鼓嚷的喊声和哭声。

切切杂杂,聒聒噪噪,吵得他心神不宁,胸口发闷。

一群人撞开拦路阻挡的学徒,像蚂蚁一般浩浩荡荡地通过大门,涌进大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