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响起几声惊慌沉闷的痛呼,然后平静下来,只剩低微的呻吟。
张谷神把夺回的钱包放回一袋里,然后踩在一个混混手上,一脚把他想摸出的小刀踢到垃圾堆里,低声看着躺在地上的几人说:
“滚!”
几个混混浑身一颤,被张谷神冷冷地盯着,想说些狠话却说不出口,只好互相搀扶着离开小巷。
目送他们狼狈远去,他才回头几步,蹲下身子,把小女孩使劲挡在脸上的小手拉开,露出她微红的眼眶和脏兮兮的脸蛋。
“没事吧?”
颤抖的样子很像幼时的自己。
……
贫民窟的街口,一家面馆里。
卡特斯女孩坐在餐桌上,大口吮吸碗里的清面,呼噜呼噜的声音响个不停。
张谷神坐在女孩对面,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她,此时她脸上的污渍已经被擦干净,只剩几块不明显的青色瘀伤,身上那件沾了污水的破布袍又黑了几分,但上面本就满是油污渍迹,干透之后应该还是原来的样子。
等到女孩吃完了一碗面,他才开口询问:
“你多大了?”
“七八岁吧,不记得了,嗝。”
女孩扯了一张面巾擦了擦嘴,满不在乎地说道。
“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从你口袋偷东西?”她打断了他的话,摆着手说,“有什么办法?我就是这样长大的,不然我早就饿死了。但这次你救了我,又请我吃面,我还是蛮过意不去的,所以给你道歉啦,小哥。”
张谷神看着女孩笑嘻嘻的样子,稚嫩上的脸庞有几分顽皮的轻佻,在他看来却相当刺目。
“没关系。你家人呢?”
“啊,我就是被父母赶出来的。是因为……”她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身子前伸,像是要告诉张谷神一个惊天大秘密,“我是感染者哦!”
他眨了眨眼,没有露出任何表情,让等待反应的女孩十分气馁。
“我是感染者哦。”女孩犹不死心地重复了一句,“难道你不怕吗?内城区的人都怕得要死哦。”
“正常接触是没有感染风险的,对感染者的歧视是种偏见。”他的目光扫过女孩的手腕,“还疼吗?”
他的话让女孩怔住了,她不自然地摸着脸,又把淤青的手腕藏进袍子的袖口里,忽地大声地说:“什么疼不疼的,你很烦诶!不要以为你长得帅就能骚扰我!”
这个反应让张谷神有些疑惑,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吸引了面馆里其他人关注的他有点尴尬,于是站起身去面馆老板那里付了账。
他回来时,女孩已经气鼓鼓地站在门口,还好,她没有一走了之。
“好了,你准备去哪里?”
“回家。”
“恩……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关你什么事!”这个问题似乎戳到了女孩的痛点,她毫无预兆地爆发了,“一直问这问那的,你是近卫局的条子吗?还是个喜欢小孩的变态啊?真恶心!”
她一口气喊了出来,然后转身背对张谷神,小跑地匆匆负气离开:
“我要回家,别跟着我!”
女孩的态度让他手足无措,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陈。
张谷神笑了笑,没有把女孩的话放在心上,眼角一瞥,却看到她正往那边的窝棚走去。
“小子,我劝你以后别来这里了。”
他正想跟上去,路边传来的声音让他脚步一顿。
那是个靠着电线杆瘫坐的干瘦男人,他身下垫着一叠报纸,身上虽有一些污渍,脸上有几抹灰迹,但还算整洁,能看出经过专门打理。
“为什么?”张谷神犹豫一会儿,暂时打消了跟上女孩的念头。
“因为你刚才打的人,他们会报复你。”
男人有一头散乱的金发,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似乎相当劳累。
“他们有多少人?”
“十来个。”
“我不怕。”
如果都是那种货色,对他来说确实没什么好怕的。
“噢!”男人翻了个白眼,但给张谷神的感觉却是想抬头看他又没有力气,“如果那帮人都有刀呢?”
这让张谷神的脸色稍稍凝重,他认真地点点头,感谢道:
“多谢,我会注意。”
他再次打量一遍男人,看他身上没有任何遮掩的痕迹,穿着也还算体面,于是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纸币,递给他:
“说说你自己吧。”
男人诧异地接过纸币,挤出两份笑容,疑惑地说:
“感谢你,你想听些什么?我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好说的。”
“你不像个感染者,为何不去找份工作?”
“哈哈。”男人又笑了,他又翻起了白眼,“很多内城区的这样问过我。如果我能有个栖身之地,我的东西不会被偷走,我不必为被子发愁,我不必为吃的发愁……恩唔,也许我真的能找到工作,求生比找工作困难多了。”
“你知道吗?”男人继续说,语气中有几分讽刺,“贫民窟可不管你是不是感染者,就算是个流浪汉,你的鞋也会被偷走,当你一早醒来发现鞋被偷了,就得在满地的玻璃渣上走路,还有遍地的尿液,遍地的蟑螂,没什么比这更让人丧失斗志。”
“在这里你要加倍小心,因为还有遍地的帮派,他们会让你交钱——或是直接抢,会烧你的帐篷。就在昨天,我的帐篷又没了,那是第十三个,他们在小巷里动手,根本看不清是谁,哈哈。”
男人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沉默片刻,张谷神打破了寂静:
“那你如何维持生活?”
“我会去中城区乞讨,有时候那里的人还挺大方,虽然他们会向我吐口水或者殴打我,但我已经习惯了。我要让自己坚强,因为我还有妻子,我要和她一起面对。”谈到妻子,男人振奋了一些,不再翻白眼了。
“你还有妻子?”这是震惊的声音。
“对,对……”男人疲惫的脸上浮现温柔的神情,“她是个流莺,还怀着孩子,但怀孕的时候得了癫痫,上个星期,地下医生说她患上了脑癌……我总以为最遭的时候,生活还能更遭,像在一直坠落,如果跌落谷底,哈哈,我或许还能爬起来,但没有。”
“小子,你要感激家人。我没有什么家人,如果我有家人的话或许不至于此,当你倒霉的时候家人能拉你一把,我没有,所以只能孤军奋战。这里的生活很难,你保不准哪天就会流落街头,到时候再感激家人就晚了。”
男人不再说话,张谷神也不再说话,他伸出插在衣兜里的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
“你认识那个女孩吧。这些钱一半是给她的。”
“这?”男人摸了摸衣服,发现多出了一些分量,他又翻起白眼,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问张谷神,“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愿意相信我?”
“如果你拿走所有钱,只可能是你真的需要。”
而张谷神并不需要那些钱,他只想找回那张夹在钱包里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