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楼台(1 / 2)

日头斜斜垂在武安城的西角,这轮红日似乎对这座城有着无限的眷恋,抛下了往日的矜持,尽情释放自己的余晖,祂的热情燃烧了整片天穹,赶在黑夜前为这座城池披上一层火纱,留下最后一丝温暖,今日的夕阳格外红。

张谷神在国公府前站了很久,他看着孟先生的身影走远,被巷口转角吞没,就像自己的影子在夕阳下愈拉愈长,直到被黑夜掩盖,夕阳也燃尽了。

国公府很大,这座张牧之开辟的武道军界占地万顷,大小楼台亭阁百余座,高墙横亘,雄伟堂皇,家臣仆从佣人不计其数,拱卫世子,犹如蚁附,但世子的记性很差,除了上课读书外,他总是浑浑噩噩,只记得清寥寥十数人的名字,没有任何朋友,他又觉得国公府很小。

国公府里的人很少敢和世子多说两句话,他的谈友只有阿爹和诸位蒙师,但朋友也仅有孟先生,所以他在朱铜大门外又多站了一会儿,府门外的将军巷比空阔的国公府让世子更自在——但国公府是张谷神的家,他总是要回家的。

外边天色昏黑,国公府内的天幕却泛着淡淡光辉,大如华盖,将整个国公府映得荧光通明,张谷神走在府中,与往日的国公府不同,四周寂静无声,空荡荡的府邸宛若睡兽,幽深可怖,世子想要高声呼喊,唤来仆从,但又想要努力保持体面,只好加快脚步,往内邸走去。

“阿爹……”

又穿过三道园廊,张谷神仍没有见到任何一人,平日在府邸中忙碌的仆人,巡游的军卫都消失无踪,世子终于慌乱起来,他咬着唇,略带哭腔,开始呼唤能保护他的父亲。

“轰!!!”

一道巨响凭空炸起,仿若雷霆直降,声震六腑,张谷神惊叫着被滚滚声浪震倒在地,他挣扎着爬起,伸手抹了一把泪,才看清四处皆是狼藉,屋宇的顶瓦被震得散落一地,精致的亭台倒塌掀起烟尘,道旁的花卉草树更是零落不堪。

“咳,咳,这是……”

世子抬头仰望,只见一只金色大手覆在国公府的天幕上,交错纵横的裂纹布满天穹,微弱的荧光愈发黯淡,好像下一刻就要碎裂。

“喀拉、喀拉”

金色大手猛力一抓,天幕被五只指尖穿了通透,寸寸龟裂的膜层似蛋壳般被捏得粉碎,粉末化作星星点点的光华散在空中,露出了国公府外漆黑的夜空。

张谷神惊得浑身冰凉。

“哈哈,徐真君,请!”

一声畅笑隆隆回荡在夜空中,压得张谷神胸口发闷,尔后一青一金两道光华从天幕缺口处落下,借着天幕上暗弱不定的荧光,他才看清那两道显露出的身影。

“吾早年劝张牧之少作杀戮,且顾相让,这杀才却顽固不化,破山伐庙,扫灭神庭,剿杀道统无计,杀业累累,今日遭此劫难,祸及宗族子嗣,皆是咎由自取。”

一道笼罩在金芒中的身影低声感慨,祂面容模糊不清,背负青紫红三层轮光缓缓转动,显得浩大神圣,玄虚莫测,虽是在感叹,语气中却满是快意。

“张氏窃国乱臣,盗天贼子,天下共诛之。”

另一道身影是一位高瘦的中年男子,他身着黑白道袍,头系玉簪,背负一柄剑匣,缓缓看向惊惧至极的张谷神。

“徐叔叔!”

张谷神只一眼就认出了道人,他记得这是阿爹故交好友,年年都来国公府寻定国公喝酒,世子只记得两人交谈甚欢,连他现在身穿的清风洗剑袍都是道人所赠,不由惊讶呼喊。

道人眼神一凝,眸中透露出的淡漠令张谷神如坠冰窟,他正待开口,却见到身上的衣袍发出淡淡光芒,将一物拦在自己身前。

“呲!”

然后是一阵刺耳的锐鸣响起,国公府中激荡的尘埃都被分为两半,一道深凿笔直的剑痕从道人身前蔓延至张谷神脚下。

光芒忽明忽暗,让张谷神看清了停在咽喉前的物件,那是一柄飞剑。

飞剑缓缓颤动,却被衣袍护主光华所阻不得寸进,透体的杀机将张谷神淹没,他甚至看得清飞剑褐色剑身上阴刻的三个篆文。

小楼台。

“咦……?”

笼罩在金芒中的身影轻咦一声,也看向了张谷神,祂话音未落,就见一道赤色剑光自道人剑匣中冲天而起,径直裹上了张谷神身前的飞剑,两柄飞剑相吸相斥,分化阴阳,斩灭灵机,天地间的先天水火都被引动,混混渺渺,无终无始,又有一丝混元阴阳道韵演化,交返往复,仅一眼就看得祂神窍震动,不得不移开神目,暂避锋芒。

刹那间,张谷神就被剑光抹去,小半座国公府都化为尘土。

祂左手一探,拢住一丝气机,又截下两分星光绕于指尖,气机星光在四指十二宫中推演卜算,直到确认张谷神魂魄湮灭,真灵不存后,才忌惮地看了一眼面色清冷的道人,开口道:

“不过一垂髫稚童,徐真君何至于此?莫要耽误神朝大事。”

道人仿若未闻,将徘徊的剑光收入剑匣后就往前走去,只留下冷冰冰的一句话:

“神君多虑。”

“哼。”

那身影冷哼一声,盯着道人的背影眼中阴晦不定,祂思虑片刻,最终还是迈步跟上。

……

这里的天空灰暗,黑压压的云层聚在一起,像是素纸上的大片墨迹,那些若隐若现的轮廓摇摇欲坠,遮住了你的眼睛,留下挥不去的迷惘。

张谷神呆呆地躺在地上,身下是湿润的土壤和松软的草苔,四周长着茂盛的花草和高大的林木,现在的他又陷入了那种混混沌沌的状态。

快下雨了。

一滴雨珠落在张谷神脸上,冰冷的触感让张谷神失神的瞳孔聚焦,回过神的男孩僵硬地撑起身体,打量着自己与四周陌生的环境。

现在的他衣衫褴褛,只能勉强遮蔽身体,靴袜也不见了,黑发乱糟糟地散在肩头,男孩吸了一口充满湿气的冰凉气息,压下心中的恐惧,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男孩颤抖着抹去脸上的水渍,咬牙忍受光脚踩在腐土上的异样与不适,选了一个树木最稀疏的方向,踉跄地开始步行,他要尽快离开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张谷神经过的树木越来越少,越来越矮,直到看到远处一片空旷,一条蜿蜒的灰色道路上隐约出现了人影,这让他精神一震,捏紧小手,加快了脚步。

“……”

当男孩奋力走到近处,正要大声呼救时却愣住了,道路旁的行人髡发异服,妆容怪异,还有许多在道路中奔行的大小方箱,这都是他从未见过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