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你是怎么找到妈妈的”。
真主啊,他真的听到了母亲的声音了。
“妈妈!”苏里坦努力想睁开眼睛,想看看妈妈,他眼前一片血色。
连接他与妈妈的脐带,被剪断了。妈妈把他甩到这个世界走了。他的至亲血亲,第一个甩下他的女人。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来到他身边的女人,会一个个甩下他决然离开。
诞生和死亡,一定要同时发生吗?他要用第一声啼哭,宣布母亲的死亡,这是命中注定的吗?他滚落到这个世界上,浑身还沾满母体的羊水和热血,妈妈的血液和身体却慢慢冷却了。婴儿哭着来到这个世界上,那是向母亲宣布自己的到来,而他不是,他用哭声为母亲送葬。当他在摇篮里啼哭的时刻,母亲的身体被白布裹缠,放入冰冷的墓穴。
每次想象母亲生他时,难产大出血的场景,苏里坦都会全身奇痒,胸闷气短,甚至晕厥。他在古丽波斯坦母后难产而亡时看到的那幅景象,跟自己想象中亲生母亲生他时大出血的情形交叠在一起,他分不清那个站在炕前大哭的自己,是为母后的死而哀恸,还是为自己亲生母亲生他时的场面而哀恸。母后的血从她盖着的白布里鲜红地印出来,慢慢地漫延开,他仿佛看见了亲生母亲的身体躺在血泊中。像是神秘的遗传,或者某种血缘感应,这个场景依赖血液的颜色,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在他脑子里牢牢地扎下了根。
母亲去世两年后,苏里坦被抱到了一个红色的宫殿,人们试图用红色围裹他的世界。其实,后来他才知道,那时候,麦王刚刚娶了古丽波斯坦王后不久,宫里的一切都被布置成红色的。
在他眼前,除了亲人们头上和腰间系的白纱,房屋中的帐帘全是红色的。窗户和门是红色的,墙上的围布是红色的,他的衣服和被褥是红色的,亲人们看他的眼光是红色的,他们的眼泪是红色的。他们压低了嗓门的抽噎和哭泣声也是红色的。
房屋里的红色让幼小的他压抑、愤怒、恐惧、绝望、哀恸,唯有亲人们头顶和腰间的那一抹洁白,让他感到亲切和放松。
诞生注定是红色的吗?血一样带着腥味的红色。
他眼里的死亡是白色的,是一片接近空茫的白。生长应该是什么颜色的?是野草一样的绿色吗?
他期待着以他的死亡为代价,踏进天堂之门,去认领早逝的母亲。他一直期待再诞生一次,母亲亲手将他裹进襁褓,用洁白的裹布裹着他,给他喂奶。他觉得自己回到了婴儿期,他放心地在母亲裙子上遗尿,他感觉身子底下扑簌簌地湿了……